第80章

瑧玉见状,便向笑道:“小公子,这二位便是军机处的柳大人同卢大人了。”那少年闻言,不过不过向几人点了点头而已,也不曾起身见礼;柳昀便同卢斌向椅上坐了,两人对视一眼,卢斌便先开口问道:“敢问公子,这些年却都在何处?”

少年闻言,乃微微冷笑道:“不过乡野之间耳。”卢斌道:“并不是问公子这个,却是要问公子是在那一省那一乡;在下同柳大人乃是奉皇命而来,还请公子不要隐瞒,直说便是。”那少年听了这话,方才略略将那骄矜之色收了些许,卢斌一一问他许多事体,皆一一回答,不见丝毫慌乱。

却说卢斌见少年生得颇有雍容之气,先就有些忌惮;如今又见他对答如流,倒有八分信了的;却见柳昀一直冷笑不语,乃回头望他使眼色,示意他同自己往外去。谁知柳昀佯佯不睬,乃起身走到少年面前,盯着他眼睛,嗤笑道:“你当真是小皇子么?”

那少年闻言怒道:“你此话何意?尔身为国之重臣,难道竟敢眼见皇室之人流离草野不成!”卢斌见状一惊,因知柳昀素日脾气火爆,恐其冲动为之,届时不好看相,正待出言拦阻,乃闻柳昀向自己道:“卢兄,你且将这和尚去那一房中;就劳烦冯世侄随同一道去。”卢斌闻言虽有踌躇,然见其面上笃定,乃暗想道:“我若同这和尚往那厢去,此间之事便与我无关,不如凭他折腾去罢。”于是便起身道:“既如此,师父且请移步罢。”冯岩早起身至那和尚身畔,便同卢斌一左一右,夹着那和尚往厢房去了。

柳昀见几人离开,乃向那少年喝道:“大胆小贼,竟敢冒充皇子,还不速速招来!”少年听他这话,却依旧强作镇定,冷笑道:“你休要空口胡说。不若咱们到圣上面前辩上一回如何?”

薛蜨见柳昀如此,倒为称奇,只不知他是从何处得知,竟如此笃定;然瑧玉心下转了一回,却恍然大悟,暗道:“是了,这两人在此已有数日,足以教此地之人将消息传与三皇子知道的。他如今胸有成竹,定然是得了三皇子之言语,要将此人揭破,免教今上当真认了下来的。”一时想透此事,却又暗暗惊心道:“今上明知他为假冒,却不先行揭破的;我初时只道是要引出他背后之人,谁知竟是要引三皇子动手,以令他那些在暗处的鹰犬现身。如此看来,今上之心思深沉,原非一般人可及;日后更要小心谨慎,免出差错。”

却说柳昀闻少年这话,更不多言,乃上前一步,向他脸上便是一掌,直打得少年一个趔趄,又厉声斥道:“何方鼠辈,竟敢往天子面前行骗!究竟是何人教你的这些话?你不知冒充皇室之人,是要千刀万剐的么!”

少年不防柳昀这一下,当下便唬得白了脸;柳昀见他如此,又向他脸上一掌,喝道:“还不快招,免遭皮肉之苦!”一面又转向瑧玉,道:“林大人,劳烦去唤两个人来,将这小子拖到刑房,严加拷问,不怕他不招的。”

那少年闻言,乃吓得心胆俱裂,忙从椅上下来跪在地上道:“我实是不知,皆是师父教我的。”柳昀闻言冷笑道:“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少年此时魂不附体,一一招供;原来是个乞儿,十岁上被一人将了去,每日教他规矩做派;及至十二岁上,便由这和尚带了他往四处去。那背后之人因恐他当真以为自己是小皇子,届时不好控制的,故而也时时提点他之身份,又恐吓他说“不可露出行藏,或有杀头之祸”等,故而少年虽面上一派坦然,心下却早已惊恐,又见柳昀这番凶狠模样,早吓得丢魂丧魄,忙不迭地招供了。

柳昀见他已认了,乃向瑧玉同薛蜨笑道:“林大人,薛大人,如今此贼子已露了真面目,还请二位同我合卢兄一道面圣去;就将他和那贼秃暂且收押,听候圣上发落。”瑧玉二人闻言,不免又称赞柳昀一回,于是薛蜨往那厢寻了卢斌同冯岩说知,将此二人关入牢房,着人严加看管;方一道往那边去面见。

今上闻几人报了,倒有好一阵子沉默不语,良久方向柳昀笑道:“果然柳爱卿慧眼如电,得辨真伪。”柳昀心下得意,忙行礼道:“臣不敢。不过是那贼子神色慌张,教人瞧着怪异,故而斗胆一试,竟歪打正着的。”今上便令人提了那二人上来,痛斥一番,赐那和尚鸩死;因少年是为人所胁迫,故而并不曾赐死,乃判其流刑千里。一时众人各听命下去,将那和尚灌了一杯毒酒,拉到乱葬岗草草埋了;少年便押在狱中,待过几日同其他犯人一道流配,不在话下。

一时瑧玉同薛蜨回得房中,薛蜨乃向他笑道:“那柳大人果然胆识过人。”瑧玉笑道:“那里是胆识过人?他也同咱们一般,是知道原故的。”于是便将自己心下所推测的同他说了,薛蜨闻言,不免叹道:“天家之事,各朝皆是如此。那三皇子也算得是个能耐的;只是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你投身至此;想来也是老天瞧他不过,要假你之手教他受惩戒的。”瑧玉也叹道:“今上如今业已瞧出三皇子面目,可叹他尚自以为万事皆在掌控之下,可以高枕无忧了;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日后也需多加小心才好。”

薛蜨闻言,忽又想起一事,乃道:“今见三皇子势力之大,竟已深入今上身侧;不知圣上如今知晓此事,又当何为。”瑧玉摇头道:“此不过一隅之见,尚不知还有多少;瞧今上这光景,却是要大加扫除了。”薛蜨道:“虽是如此,三皇子那里肯轻易干休的?”瑧玉笑叹道:“你又痴了。竟不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他以为自己一家独大,难免松懈;况他日后若当真继位,难道还会留着这些人么?只怕今上出手清除,却正称他心意了。”

薛蜨闻言,默然不语。瑧玉知他原心思良善,闻得此话,定然有些怏怏之意,乃又道:“你且放心。观今上如今行事,倒比我当日慈和得多;不见那少年都未曾获死罪么?如今不过丢官丢爵,并不算甚么;若三皇子即位,这些人却是要丢性命的。”

薛蜨叹道:“我仍是这们的性子。虽也知‘成者王侯败者寇’,却依旧不忍见此光景;况他们之家人乃是无辜的,何苦教他们带累了去?”瑧玉见他如此,却又想起前生之事来,乃道:“你且放心。我如今重活一世,却有许多事情皆是想开了的;得饶人处,也就饶了。我窃据这小皇子身子,少不得要为他合他母亲兄长报仇雪恨;虽如此,却究竟是老天恩怜方又得此一世,故而也要积些阴骘的。”

二人说了一回,瑧玉见天色已晚,乃笑道:“咱们且歇下罢。如今此事完了,想来不久便要动身南下的;明日早些起来打叠行李才是正经。”于是各自歇下,别无旁述。

第80章 第八十回

【第八十回 】少年何见人情世故·老来应明世道人心

果然翌日今上下令,教打叠行装往南而去。谁知午间闻得狱卒来报,道是那少年惧罪,又恐流放路途遥远,受不得苦楚,乃在狱中自尽身亡;今上闻言倒不曾说甚么,只说“知道了”三个字,便将此事丢开了。瑧玉同薛蜨两个闻得此信,却皆猜是三皇子恐日后生变,故而教人暗害了那少年的;只是今上既不提,只得装作甚么都不知道;过不得两日,一行人等便启程,向苏杭一带而行。

如今已将入冬月,天气转凉;虽江南之地较京中天气少暖,却依旧有了些萧瑟之意。此番一行人却是沿陆路而行;今上自在马车中,众人各乘车马跟随。

却说瑧玉骑在马上一行走着,见秋色四合,乃想道:“以如今光景,想来是不能回京中过年去的了。往日皇帝出巡,皆要过了年后再往外来的;如今偏逢河南大水,又有人参这些地方官员贪赃枉法,故而忙忙地往这边来了。只不知玉儿如今在京中又是甚么光景?”一行想着,不免暗笑自己道:“如今我也同他学得婆婆妈妈起来了;他在京中自然有人照应的,我又何必挂怀。”

只是瑧玉虽如此想了,心中却终究是放不下的,又想道:“他向来不曾离了我;如今乍一分离,却又是这许多时日。旧诗有云‘每逢佳节倍思亲’,待得过年时,他瞧着人家皆团圆在一处,我同他父亲却都不在身侧,少不得又心下伤感起来。其他姊妹纵好,也不是亲生手足,终觉得又隔了一层;定然有些话是不能同他们说的了。”如此想了一回,不觉又把心思转到了那日日压在胸间之事上,乃自心下苦笑道:“我同他原也不是亲兄妹,倒比那些亲戚又不知远着多少层去了。此时千好万好,却迟早要将此事与他说知的,届时又不知怎生收场。如今只因此事尚不在眼前,故而一直不愿提及;实是未曾想出一个万全之计,然见如今之事,过不得多少日子,便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届时他却不怪我瞒了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