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闻得茜雪这话,倒踌躇起来,只不作声。茜雪见他如此,又道:“我见你家如今光景不比往日,难道你哥哥不想接你出去不成?在这里也没甚么呆的。改日抬了二奶奶进来,却未必处得好。我今儿且说句不当说的,素日冷眼瞧着史大姑娘,未必及得上林姑娘合宝姑娘两个呢。到时一个奶奶不会管家,一个爷又不通事务,苦的却还是咱们下面的人。你务要早作打算才是正经!”一面笑道:“别的也无话。咱们且出去罢,我替你留着好东西呢。”便拉了袭人出去了。
却说袭人闻得茜雪这番心腹之言,回去心下自然掂掇一回;因又想起当日所见晴雯形景,不免生个兔死狐悲之意,暗道:“为丫鬟的,也不过如此了。”前些时候又见平儿风光嫁了,后来陆陆续续闻得他许多消息,诸如自做主母之事,心下自有触动。及至下月,他哥哥接了他回家,再问他此事时,便有个松动之意。他哥哥见他吐口,便道:“这跟主子也要跟对。不是我说,贾府里的二爷那里及得上薛家大爷一点儿!他日后未必有甚么前程,那府里又艰难;你如今也大了,不如早早打算的是,何必在这里陪他蹉跎?难道不想穿着大红嫁人家的不成?”一面又笑道:“我在这里蒙主家恩典也久,前些日子往上面回了,太太娘家那里说是有一门好亲事说与你;是个读书人,家里也丰厚。更妙的是那人并无兄弟,不过有个姐姐,也一早便出嫁了,所嫁人家也不差。你一过那边便是当家奶奶,可不是好?只有一桩:那人早年便无了父母;依我看倒也无伤。我已是教你嫂子悄悄地瞧过了,也是好个人物。”
袭人闻他哥哥这一番话,早飞红了脸,只低着头不则声。他嫂子见他如此,知是他害羞,忙赶了他哥哥出去,自己又问袭人,不过同他讲如何替他打点妆奁,如何陪送他物事;好说歹说,袭人总算羞红着脸开口道:“全凭哥哥嫂子做主。”他嫂子便知袭人这是应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喜不自禁,忙出去同花自芳说了。花自芳闻言也自喜欢,便往王夫人那里求了恩典,要赎他出去。王夫人本自取中袭人,要将他放在宝玉房里;又觉鹦哥性子聪慧,不比袭人安静稳重,是以实实有几分不舍之意。奈何茜雪前些日子刚出去,不好就留着袭人不放;又见花家如今光景好了,心下暗道:“若一味拦着不放,没得教他心下怀怨,不如索性教他出去的是。”是以并不阻拦,乃教人取了袭人身契来,与了袭人之嫂。他嫂子喜得向王夫人拜了几拜,忙回家同花自芳说了,便要寻好日子接袭人家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始无终这个词……其实已经算是批评了。
脂批本里面有一句“花袭人有始有终”,算是做个对比……虽然不怎么拿脂批当参考,但是这句话和原文应该是贴近的。我和我们老师当时都更倾向于认为脂批本只是个读后感,不是自己亲身感受……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回
【第一百四十三回 】说因缘贾母知天命·求教导佳言作人情
及至那日, 花家娘子一早便起身,换了五六遭衣服,梳洗打扮罢了, 领了家下的四个小丫头,又雇了两个婆子, 教几个小厮抬了一顶新置下的青缎轿子,往东府外头候了;自己便合丫头们往里面去见了宝玉, 又见了宝玉房里几个大丫头,各各都有表赠, 不在话下。于是花家娘子又命丫鬟:“往房里去替你姑娘换了衣裳。”小丫头得令,忙从那两个婆子手里接过一早替袭人备下的衣裳头面, 拥着袭人往房里去了。不多时便从房里出来,只见将袭人装扮一新, 府里小丫头们看着皆咋舌咬指, 又歆羡不已。于是便拜过王夫人合贾母,几个人伏侍着出了门,上了轿子,一径往家里去了。
却说薛蜨那厢闻得花自芳接了袭人出来,倒也松了一口气,便向瑧玉笑道:“如今可算了了这桩公案。”瑧玉亦笑道:“他哥哥是个知事的,如今家里也好了, 总算不至应了那册子上的言语。”薛蜨闻言便晓得瑧玉借此打趣他,佯作不知,一径将话头引开了。此后袭人果然风光嫁了过去;两家时常来往, 花家两个儿子日后也进了学,倒也成了一小有名气乡绅之家,此为后话。
却说贾母那日见袭人来辞,心下想道:“果然如今宝玉也大了,我身子骨又眼见一年不如一年;还是早日将他合云丫头的事定下来才好。眼见的二太太并不中意云丫头,若我不在了,云丫头又如何自处?”如此心下想定,先不同王夫人说,先唤了邢夫人来,将此事说与他听。邢夫人闻言道:“要是依我看,他二人果然是般配的。只是不知道二太太怎生想就是了。”贾母笑道:“咱们瞧着都好,自然二太太瞧着也是好的。过两日我便与他说;云丫头如今无了父母,可怜见的,我自然也贴补他些;他婶子待他如何,想来你也知道,只怕到时还要凤丫头替他操持。”
邢夫人笑道:“这是自然。”贾母料知邢夫人定然无话的,见他如此,笑道:“你是最疼这些孩子的;此事交与你,我却也放心。”邢夫人笑道:“我纵疼他们,也越不过老太太去。横竖老太太怎生分付,我们怎生做便是。”因又在贾母面前说笑一回,方自回院中去了。因又命人叫了凤姐儿来,便将贾母的话一一同他说了。
凤姐儿闻言想了一回,乃道:“老太太一早便有这番意思的,如今提将出来,只怕不是甚么好话头呢。”邢夫人亦叹道:“如今家中甚么光景,咱们也是清楚的;老太太近些年来一发短了精神,素日又最疼爱宝玉,无非是想早些替他定下亲事,免得日后不好说话。”
他婆媳两个素日皆知王夫人对湘云向来不满,如今闻得贾母这话,便知定然是有一场不自在的;凤姐儿便道:“老太太如今倒还壮健。”邢夫人道:“可是呢,若过几年,只怕也由不得老太太了。横竖于咱们无碍;你不见如今姨太太和薛大姑娘也不往这边来了?前些日子小皇子认了回去,姨太太也只顾推病,并不曾往这里来,想来就是躲二太太呢。只是不知薛大姑娘这个年纪尚不许人,是个甚么意思。”
凤姐儿因见房里无人,乃悄声道:“依我的小见识,宝妹妹只怕日后要作皇子妃呢。”邢夫人闻言倒也有些以为然,只是道:“这就不是咱们能说的了。也只好咱娘儿两个私下说一回,你同琏儿也别提起。”凤姐儿笑道:“我知道利害,再不说的。”于是又同邢夫人说贾若和大姐儿些事体;不过是吃些甚么,顽些甚么,并无别话。
因这一年便是乡试,贾若已是生员,可同宝玉、贾环、贾琮、贾兰几个一道赴试,是以邢夫人合凤姐儿近日一心全扑在贾若身上,更无心思管别个如何,专一照管其日常起居,以待入闱。瑧玉闻得贾若小小年纪便取了廪生,倒为奇异,更兼贾琏亲来求他,是以倒替他寻了一个夫子,乃是赵大学士门下出身,邢夫人等人感戴不尽。
反观贾府中其他子弟。宝玉虽教他父亲打骂着取了生员,却依旧不喜文章仕途,虽于诗文上有些歪才,却不擅应试,这番下场,倒不知是何光景。贾琮合贾环两个资质平常,好容易取进附生,瞧着却也不像有甚么出息。贾兰却是最用功的一个,颇有贾珠当日风范。如是几人各有不同,此时将近考期,倒也各各用功不提。
却说那日邢夫人去后,贾母想了一回,便又使人唤了王夫人来抹骨牌,令鸳鸯合琥珀两个坐了一道顽;打了半晌,便推烦了,教鸳鸯收了牌,只同王夫人坐着闲谈;因如今将至中秋,不免说些如何送礼、如何请人唱戏热闹等语;贾母因笑道:“早说接云丫头往这边来,也混忘了。如今要过节了,恰好接了他来,也好同我说说话。”王夫人闻言称是,笑道:“这孩子许久不见了,我也有些惦记。既是如此,明儿就使人接他来。”
贾母闻得王夫人这话,乃笑点头,又阖眼想了一回,方才慢慢地道:“宝玉如今日日在房里读书,这天也热,好歹别教他累着的是。”王夫人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只是他如今到底大了,知道用功了,也是想好生进学,不枉老太太这们疼他。”贾母笑道:“这日子过得也快。往日小小的在我怀里抱着,如今也大了;看看竟要议亲事了。若不瞧着他成了亲,我却是闭不上眼的。”言毕不等王夫人开口,便叹道:“湘云这孩子我瞧着倒好;又是合宝玉从小儿的情常,我见宝玉素日也同他极好,只是不知你瞧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