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株藤树实在是长得太高太大,已经有了遮天蔽日的势头,藤叶茂密繁集,将日光遮得严严实实。山间本就阴冷,这棵树下更是森寒,让人如坠冰窖,寒意刺骨,再看那盘曲的藤蔓,就愈发觉得这姿态奇异诡谲,虽然像极了结发情人,却没有一点柔情蜜意,反倒看得人遍体生寒。
藤树下有口深井,水面平滑如镜,毫无波澜。井边杂草丛生,显然是很久没有清理过了,已经长得和深井的边沿差不多高,即使在万物复苏的春日,也夹杂着不少枯黄的干草和落叶,偶尔山风吹过,会吹出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
周绮就坐在这口井边等她,也许是因为百无聊赖,她又陷入了那种出神的状态,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根枯黄的草叶,目光涣散无焦,好像透过眼前的丛生的杂草,看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
恰逢一阵山风吹过,她指尖一松,那根草叶就飘飘坠入井边的草丛中。周绮动了动,伸直的右腿收回来,鞋跟压过草丛撞到深井的边沿时,她突然眼神一凝,弯下腰去,伸出手在枯草深处摸索起来。
迟暮留意到她的动作,不禁转头看向她,只见周绮在草丛里摸索了一番,收回手时,指尖捏着一枚玉佩。她在地上捡了片藤叶,将上面沾着的泥土擦了擦,然后举到眼前:“看起来像男人的东西,而且玉质不太好。”
玉佩上刻的是观音像,观音面容慈悲柔和,服饰也篆刻得十分精致,衣摆的褶皱都雕得清晰可见,可因为玉质杂陈,浑浊不清,虽然色彩娇绿,但怎么看都不显通透。玉佩上方的小孔上穿了黑绳,打了个极其繁复的结,不知什么缘故,原本完整的绳圈断成了两半,像是从什么人身上不慎掉落的。
男子出门在外,多为经商或赶考,佩戴观音玉佩的也很常见,迟暮扫了一眼,不以为意:“是什么人来的时候落下的吧。”
“不是,”周绮看了她一眼,低头用指尖摩挲玉佩上的纹路,又放到鼻端轻嗅,“这玉佩杂质很多,像廉价的劣质品,但是做工又很精致,光是这个绳结都打得很繁复。这样的做工,也就只有高档的玉器行里才有,可他们卖的玉不会是这样劣质的,那就只可能是有人拿着这块玉,去找人专门刻制了花纹。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拿一块劣质的玉去花高价篆刻,假设这是别人所赠,那这个人应该会好好珍惜,不会随意地把它遗落在这里。而且这庙里没什么人来,这些枯草已经长了很久了,这块玉佩掉在草丛最深处,应该是被人刻意塞进去的。”
迟暮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还是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这么多话,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有些诧异地看着周绮微微低头,认真研究玉佩的纹饰,绾得松散的长发松脱了一绺,垂落在耳侧,被山间的风吹着,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
她认识周绮这几天,听她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还没有刚刚这一刻听到的多,而她这长篇大论的缘由,竟然只是为了反驳自己这一句“有可能是什么人来的时候落下的”。
原来她也不是对什么事都毫无兴趣的。
“你还挺厉害的,”迟暮缓缓道,“就是一块玉佩,竟然能推测出这么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