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他喝药的是杜忠的徒弟,杜忠年纪大,体力不支,再不能如从前一样随时贴身伺候。
人生七十古来稀,沈雁州今年已经四十九了。
顺逆无二门,大道彻心源。
五十五年梦,觉来归一元。
——凡人的寿命,未免太短了。短得来不及彻悟,就要辞世。
时隔四十年,沈雁州又再次想起了大病初愈时,盘桓心头的怪异疑惑感。
不该是这样的。
缺了重要的一环。
杜忠的徒弟叫杜荣,毕竟还年轻,做事不够细致。沈雁州端着碗,皱了皱眉:“香怎么熄了?”
杜荣忙告饶,去捡了常用的香料放进那尊通体剔透的香炉里点上。
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喧闹声与几声惊呼,卧房门被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形倒进来,毫无声息,生死未卜。
杜荣愣了愣,突然爆发出悲惨叫声:“义父!”
他扑了过去,一片雪亮刀光袭来,从脸颊一直划过侧腹,锋利的刀刃切开一道几可见骨的深刻伤痕。年轻的小黄门惨呼一声,伤口皮肉外翻、鲜血如涌泉喷溅,淋在皇帝卧房的帘帐上、墙壁上。
他踉跄走了两步,无声无息倒在杜忠身边。
沈雁州早在听见外头喧闹时就披着外袍起身,随手抓起悬在床帐外的长剑。利刃出鞘,他赤足站在绵软地毯里,渊渟岳峙、周身暴烈气息蠢蠢欲动,仿佛又成了当年尸山血海里挣扎求生的鬣狗。
杀了人的年轻人身披银甲,腰系鬼面扣,肩头两只雄狮利齿森森。他面上也溅了血,半边如玉莹白,半边猩红淋漓,他也不去擦,反倒伸舌头舔了舔溅在唇边的殷红,缓缓转过身,对沈雁州露齿一笑,鲜血连齿缝也染红了,令他宛若刚刚吃完人的厉鬼:“伯父大人,病可好些了?”
沈雁州却摇了摇头,叹道:“这些事本该交给下属,你何必自己动手。若是事必躬亲,迟早累死。”
那青年竟反手握剑,行了个礼,笑着应了:“谢伯父指点,侄儿记住了。”
在他身后,十余个身着盔甲的武士鱼贯而入,守在窗口、门口、梁柱各处要道旁,包围得水泄不通,令他插翅难飞。
随后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也迈进房中,虽然年岁大了,眼尾有皱纹,嘴角下垂,皮肤松弛,却仍然看得出他年轻时必定是个出类拔萃的美男子。
沈雁州却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只对着沈昭说话。
那男子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沈雁州,是我,你想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