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那两只发红的小手局促不安地扯弄着衣角,倏忽又小心翼翼地抻平:“你瞧,小兄弟……我只是试着玩儿,偏就让你赶上了。”忽然,她把路德维希一直推到楼梯上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路德维希起初真觉得委屈,随即却为自己鲁莽的话生起气来:尽管铁匠的孩子早早地就明白生活的模样,可是稚气的念头却在那一瞬占据了他的心——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丽莎打扮起来有多么光彩照人。要让弗朗西斯看见,要让亚瑟看见,更要让哥哥看见。尽管他也明白:人们对这姑娘的怜惜和喜爱,决不会因她的打扮而有丝毫改变。
丽莎一直过着的都是这样的日子:戴着米色的旧头巾,穿着母亲留下来的衣服,系着一条满是补丁的围裙,搬着一桶脏衣服匆匆忙忙地从院子中走过。也许,只有当她从那永远做不完的活计中直一直腰,跑上自己那间巴掌大的栖身之处时,她才会小心翼翼地换上那身爱若珍宝的衣服。那是她的一个主顾淘汰下来、恩赐给她的短大衣和连衣裙。她可以在镜子前转一转,哪怕只有五分钟……
直到他回到铁匠铺的时候,路德维希才发现,自己把借肥皂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回事,小冒失鬼?”基尔伯特从炉边抬起头来,带着轻微的责怪口吻说,“看来本大爷还得自己去跑一趟,对不对?”
原本歉疚地垂着脑袋的路德维希,忽然欢欢喜喜地笑了起来,扑过去揽住了哥哥的肩膀。对于这个生性严肃的少年来说,这样的时刻可不多见。
“本来就该你去!要是去的是你,该多好啊!”路德维希用小男孩般嘹亮的声音喊道。他那一双碧蓝碧蓝的眼睛,透过敞开的窗户直望向远方的码头。北海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汽笛的呼啸,直扑到他那年少的脸庞上来,在他的心里溅起一片仿佛是轮船起锚时的浪花——到远方去!可是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小的铁十字,却在刹那间硌得心口发疼。
这是哥哥亲手做的。铁是贝什米特家一代代人忠实的伙伴,基尔伯特不仅会用它做炉子、锤子和锅子,也一样能够做成许多小玩具——并总能巧妙地在上面铸出“贝什米特”的标识。贝什米特家铁匠的双手聪明着哪。
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的双手创造的一切,行销在德国各地、兴许还有国外什么地方的市集上。可是基尔伯特自己,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易北河畔的故乡。
基尔伯特是铁铸成的;亚瑟是海水冲洗成的;那个在暮秋时分的傍晚来到波拿巴酒馆的陌生客人,苍白而端庄的面孔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成的。
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老于世故的酒馆老板就怀着由衷的欣赏。弗朗西斯觉得,在这年轻客人的线条分明的嘴角,和那沉思而专注的目光中,蕴藏着极大的热忱和创造精神。
“请问这里有落脚的地方吗?”客人问道。他的声音仿佛是从琴弦上流溢而出的。
“当然有。”弗朗西斯飞快地扫了一眼客人那件陈旧却依然整洁得体的紫色大衣,“工人们的小旅舍,可能要委屈先生您,凑合凑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