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来到冶炼场,据水宪说:通向油田的隧洞就在这附近。谁知两人忽听一阵喧哗,随即是一阵哭声——女人的哭声。

“这是怎么回事?”水宪略略提气,大声问出一句。

老童也在这冶炼场附近,听见水宪问话赶紧奔过来,冲水宪与贾放行礼之后方才回答:“三个月前,这冶炼场的工头大牛被铜水烫伤,当时确实是尽力救治了,救了三天三夜,人没有救回来……”

老童大约是和这个工头相处得不错,说到这里,神情十分沉痛。

“……当时抚恤就发给大牛的家人了。但是人家不满意,现在又找上门来。”

“抚恤银确实发了?”水宪寒声问。

老童知道水宪于财务纪律格外严谨,便道:“发了,二十两,一文不少。小人又私自送了五两……”

水宪这里的规矩,即便是遇难者家庭困难,厂子里想要多给抚恤,也是不允许的,毕竟规矩就是规矩。但是他并不阻止私下资助,若是水宪自己认识的人,水宪也会想办法予以弥补。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却奔来了一个穿孝的女子。俗话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这个年轻的寡妇一身缟素,双眼哭得红通通的,但是面相娇柔,身段风流,在这几乎没有女性出现的冶炼场里,她让好些男人都定定地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这些糙汉子原本见了女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更何况是他们工头的遗孀。本着对逝者的敬重,他们什么都不敢说,默默地围在那女子身后。

这个女子一手抱着灵牌,一手拖着个三岁大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她只看了一眼就认定了水宪是这里真正主事的,“扑通”一声跪地哭道:“拜见大老爷——”

“大老爷给民妇做主呀!”这一声哭得哀哀戚戚,肝肠寸断,闻者莫不掬一把同情之泪。

“大牛嫂,你起来说话。”老童在水宪身旁使劲搓着手,为难地道。

“这位大嫂请讲,若此处真在抚恤上有舞弊欺压之事,我替你做这个主。”水宪把话撂下。

大牛嫂抬起眼,睫毛下兀自挂着晶莹的泪滴,看了水宪一眼,赶紧将眼光收了回去。

贾放冷眼在一旁瞧着,却觉得这女子并不那么简单。但从她跑来之后一眼认出水宪便可知,这女子见惯大人物,将主事之人的威严与气度区分得清清楚楚。之前他、水宪和老童站在一处,他是事不关己,老童虽是大管事,但在水宪面前一切应由水宪定夺。

“回……回大老爷的话,”这大牛嫂哭得梨花带雨,“童大管事在抚恤上无甚不妥,只是,只是……”

她哭了半天,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方才道:“当初大牛受伤,在榻上呼痛呼了三天三夜才咽气……”

这一句话勾起了工人们的痛苦,众人彼此看看,都是心有余悸。大牛出事众人都亲身经历,都看到过他受伤之后的惨状,一旦想到这事同样可能遭在自己身上,经历百般痛楚而死,留下身后娇妻弱子无人照料——有些人悄悄握起了拳头:如果铜矿和冶炼厂再抚恤不力,他们就真的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