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坟立碑,何用?徒自扰人。”幸村说。
真田没答他的话,把药碗放在桌面上:“书别看太多,劳心。”
幸村见他不答,也不再追问,笑一笑,低下头去继续。
真田说:“就见你整日不离手,书中真有这么好,有什么好?”
幸村挑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黄金屋,颜如玉。”
面前的人是瘦得多了,却意外地没有久病之人的沉疴之状,反而别有一股清悦气质,飘然若仙,看得人心生欢喜。于是真田也笑起来,他坐过去,取掉他手中的书,说:“歇一歇神儿。”
幸村往里靠了一靠,两个人握着手坐在那里。
过了半晌,幸村听见他说:“留下念想,我想见你的时候,随时就能见得到。”
幸村知道真田是说刚才立碑的事情:“想见的时候,就能见到……”他顿上一顿,“那竖了块石头碑文的黄土堆又岂是我?”
说完侧头,身边人的眉目深重,有如墨染,望着他却不发一言。
幸村略微俯首:“你问我读书有什么好。书上讲:天理循环,顺应自然。人活一世,生老病死,聚散有时,便犹如这自然界中花开花落,草木荣枯,都是天道。时候到了,自然是要去的。不必强求,更加不必强自念记,只要顺其自然就好。”
“天道恒久,远先于人而在。这世上,千千万万年之前,既没有我这么个人,也没有你这么个人,而千千万万年之后,谁又还记得今时今日。”顿了顿,忽尔又问,“你说,人这一辈子,究竟是打哪里而来,最后又要往何处而去?”
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
过了半晌,真田叫他:“幸村。”
对面的人一扬眉:“嗯?”
真田笑一笑:“我这个人性子愚鲁,天资欠奉,再怎么修,也修不到你那个境界,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不管那上面怎么说,天道不天道的,我统统不知道,我只清清楚楚地知道……”
幸村眼里也起了笑意:“知道什么?”
“有病便医,困了睡觉,吃饱不饿。才是正道。”
幸村一愣,旋即大笑,拿起手边的书砸他。
真田接过来,好久不曾见他如此开怀。笑笑多好,笑一笑十年少。比什么药都管用。
等安静下来,他重新握住他的手,低声说:“幸村……我是个俗人。这个你认识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山野匹夫,腹内原来草莽。”真田说到这里笑起来,幸村也笑,“书我没你念得多,道理也没你懂得多,俗人就做俗人应该做的事情,吃的是五谷杂粮,贪嗔痴慢疑,佛经上说的这几毒,我也都犯全了。喜怒哀乐愁,人活一辈子,就为这点事儿。看不开,也不想看开。不管是万年之前,还是万年之后,那都是别人的,与你我何干,又想来做些什么。我和你,就只有这一辈子。所以我总是想着,能多一天,就多一天的好。天天都多,天天都好。再加上,我这个人又是个特别贪心的,偏不信命,偏偏就要这么……永远的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