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就有附近的渔民划船过来,两个人借了其中一艘,朝最近的码头驶去。
水面上薄雾缭绕,轻舟一叶缓缓而行。
不二看着立在船头的人,熹微的日光中身形修长,动作娴熟已极。白石是在海边长大的,撑船的技术自然是不在话下。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不二忽然说:“你昨天晚上吹的曲子挺好听的。”
白石眼望竹蒿在水面上激起圆弧,再化出无数涟漪,荡漾开去,心绪也便即随那流水而远:“不是什么特别的。”他淡淡一笑,“不过是些个乡野俚音,根本不足为道。”
不二瞧了他片刻:“我倒觉得挺不错的。”
白石掉回视线,早知道在这个人面前那些谦辞原本多余且没用,他想了想,说:“那还不算最好的,苇叶不合衬,如果能用短笛更好些。”他描述给他听,那是他们家乡一种常见的式样,出来之后,过到香港,他就再也没瞧见过。
“我见过的。”不二说,“在一家小店铺当中。”他刚刚打英国回来的时候,瞧什么都觉得新鲜,有空的时候,经常穿街走巷,看那些人情风光,仿佛有说不出的乐趣。
“下次见面的时候带给你。”他又说。
白石抬起头望着对面的人,谁知道他们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抑或什么情状,说不定立马便会拔枪相向,但不二的口气却再笃定不过,仿佛自然而然。
于是他也张口应了声:“好。”
其实除了笛子之外,他会的东西还很多,白石想起小的时候念书,心中所愿所想,也无非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后来要到年纪稍长些才明白,清平盛世从来只有在书中得闻,现世当中又怎能真的得见。而人生识字,实在是忧患之始,在这样的世道上,读书是最没用处的,所以又有句话叫做,百无一用是书生。
再往后进了社团,每天除了血腥打杀,就是争斗算计,这些个风花雪月的玩意更是早就抛诸脑后,虽然中间只隔了短短的几个月,但此时此刻旧事重提,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不二瞧着立在船舷上的人,他本来就是个俊秀已极的男子,此时此刻面色平和,眉目之间不带丝毫暴戾之气,淡淡的日光之中,反而别有一股清华神韵。就这么看着,可一点也看不出是做过那些事情的人。但不二知道,那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不再说话,白石也不开口,他眼望着水面,目光深远,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船再行驶片刻,码头便即遥遥在望。
云开雾散,白花花的太阳当空悬着,日光之下,但见高楼林立,街道上车流滚滚,人来人往,一片熙熙攘攘。
白石在心里轻叹一声,到底还是回来了。再一瞥眼,见到码头不远处站了一个人,一袭青衫褂,洗得褪了色,身形清癯,在人群中本不显眼,却卓然而立。晨风吹过,那一抹青色就在视野中翻飞。白石心中顿时一凛。
两个人上得岸来,白石手指面前的路,说:“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嗯。”不二应了一声,也望着那条路,却一时之间没有起步。
白石在心里默算时刻,见他不动,忍不住出口相催:“快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