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智不惑,大德唯庸。我喜欢。”

“父亲一生践行这句铭言,正道直行,谨慎踏实。我杨家三兄妹,只有大哥真正随了父亲的性子,我和三妹都是调皮捣蛋的那个,自幼顽劣。可最后,父亲和大哥都先去了,只剩下我和三妹。三妹长大后,也持重守一,唯独我……”

唯独他,逆天而行,机关算尽,所作所为完全负了先父之愿。

利欲熏心、不择手段……三百年来这些词他听得太多了。他清楚自己是如何在明与暗的交界处穿行,众仙予他那般评价,也不能算错。伤人伤己、阳奉阴违,不是一套如愿以偿的新天条就能令他安然原谅自己的。

有多少人,最终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不是的。”她认真地望着他,月色下他的长发笼着淡淡流光,一双明眸仿佛漆黑璀璨的宝石,让人欣赏不够。“不是的。一个人诚不诚、真不真,不能仅看做事的手段,更要看他的心。你们道家不是讲‘道’和‘术’吗?道为术之灵,术为道之体,以道统术,以术得道。你的心向着芸芸众生,你做的事护着芸芸众生,就已是万人所不能及的大德了。”

心弦嗡鸣,他仰头一饮而尽,甜涩的暖酒顺下喉咙,一颗心仿佛被来自于她的温柔小心包裹。

“立志如山方可坚定,行道如水才能曲达,你恰恰是这么做的。蜀中山水若有知,必定也为你欣慰。”

杨戬朗然失笑,重新斟满相敬:“姑娘谬赞了。这一世,总是骂我的人多,夸我的人少。我为伯牙,今遇子期,这些溢美之词我便当真一回。”

杨府的草木久经仙气浸染,用梅花酿出的酒水亦是不同寻常。两人谈天说地,商业互吹,对月怀古,不知不觉一大坛酒快要见底,连自称海量的敖寸心都已粉面含春。

“敖凌,我问你个问题。”他身形微倾,缓缓凑近她,唇齿间梅香酒香轻吐,“倘若有一天你嫁了人,那个人却把你休了,你还会原谅他吗?”

敖寸心抬手抵住一个酒嗝,醺然笑道:“那个人凭什么休我?”

“或许是因为,日子过到了牛角尖里,过不下去了。”

“那就不要过嘛,彼此饶恕,皆大欢喜。”

杨戬也跟着笑起来,一双美丽的桃花眼蒙着一层迷离的水雾,“如果那个人后悔了呢?”

敖寸心笑得歪歪斜斜,“我说你是不是喝多啦,怎么问起我来?我是成过亲还是被休过,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我想听你说。”低沉的嗓音携着不容抗拒的诚恳,温暖了一院风吟。

“依我说,丢掉的东西不会再回来。”

杨戬把最后一点酒水给两个金杯平分了,“我也这样想。”

“哎,我倒真有个突发奇想,就是说出来怕人笑话。”

“说吧,我不会笑得太大声的。”

敖寸心笑吟吟地凑近,扯了扯裘氅把自己裹得更紧,附耳道:“我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我上辈子叫‘敖寸心’?”

脑中炸开一道惊雷,杨戬僵在那儿,忽觉冷风吹得他头痛,好像身边近在咫尺的女子即将与他天涯永隔。半晌,闷声的轻笑从他喉咙里溢出来,“你的小脑瓜里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莫非《柳毅传》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