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遥远的凄风苦雨发了疯似地直往心底里钻,杨戬抬起手,很想触碰眼前模糊的大哥的影子,可是手臂却沉重得不听自己的使唤。他用力呼喊,喉头却噎满了苦涩的腥气。

大哥……

他已经独活得太久了。

“大哥……”

一双碧海般深沉的眸子正沉痛地望着他。

“大哥……”

逆光里,杨蛟的面容渐渐清晰成西海大太子敖摩昂的样子,那双三界间独一无二的碧蓝眼眸仿佛化为锐利的针,在梦魇与现实之间刺破一道缝隙。

“……”杨戬微怔,眼中失控的情绪徐徐平静下去,终于恢复成惯常的幽邃。

此处与争斗正喧的大雷音寺隔着一片不大的树林,再往远走数十丈就是虚怀崖,云生崖底,雾迷峰巅。地面上还留有大雨过后的湿冷,敖摩昂正单膝跪地,用腿撑着杨戬的背脊,一只手托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源源不断往他腕脉中输送真气。

杨戬的面色苍白异常,愈发衬得眉眼如画,额心神目处流光浅浅,淌下一道绛红的血来,竟带出几分西施捧心的憔悴之美,与往日深谋狠绝的司法天神判若两人。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腕脱开,目光避开数次欲言又止的敖摩昂,飘向乌云渐退的日光充盈之处,双眼微微眯起。

敖摩昂没有强迫杨戬再接受自己的真气,“我的确早发现了你下的分魂术,但我没有告诉寸心。我想你既然使了这门法术,必是不愿让她知道的。我曾问父王为什么要把灵海龙珠给你,给你这个与西海并无血缘的‘外人’。父王反问我,看没看见寸心手上戴的那枚银光戒指。父王他年岁大,见识广,说那是分魂术的载体,内里贮存着原主的一成本命真元,当宿主性命终结时,原主就会……”

“别再说下去了。”

“你何苦如此!”

“如非如此……”杨戬无力地闭了闭眼,气若游丝,“……现在寸心就已经死了。”

“二郎真君!”敖摩昂抓住他的肩膀,却没敢摇晃,绝望地朝树林的方向看去,“好兄弟,太上老君马上就到!哮天犬他们已经去请了!”

“不行……”杨戬恍然受到了提醒,深吸一口气,挣扎着起身,借着敖摩昂的力站了起来,“你得让我走……”

别叫她看见我这副糟糕样子……

敖摩昂哪敢放手,惊疑不定地应付着杨戬的推拒,心念百转,料想他一世狂傲,不肯让旁人见到他的垂死之态,可他现在这样子还能走到哪儿去?正欲再扶,却见杨戬猝然呕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地软倒下去。

敖寸心愣愣地在树林尽处顿住脚步,仿佛被某种深深的恐惧所震慑,不敢再上前一步。隔着不远的距离,她只看到他披着轩昂的银铠躺倒在地,银铠在雨后初霁里映出格外威势不凡的光泽。好像有许多人从自己身边朝他的方向奔过去,她也就怔愣着跟着那些人朝他的方向走去,一步又一步,仿佛踏在软棉里,又仿佛行在云朵中。

她好像听见哮天犬在哭喊什么,三首蛟也在场,其他许多人也都在场,几个医官打扮的老者神情凝重地急急交谈着,还有几个面熟的神仙只管逮着敖摩昂问个不住……所有的一切敖寸心全无心思理会。她挤进人群去抓他的腕脉,但什么都摸不着,若不是他还在浅促地呼吸着,她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她看不出他伤在哪儿,可他唇角的血好像永远也涌不完,好像有谁在他身体里豁开了一个洞,让他浑身的气血从那看不见的破口迅速流逝。她动手替他把坚硬的铠甲一件件解下来,里面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冰冷一片。不知是谁把一件披风递在敖寸心手里,敖寸心就稀里糊涂地给杨戬盖在身上,然后把人扶到自己怀里,一低头,却迎上了他深沉而清醒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