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寸心道:“我跟哮天犬他们说了,从今日起我帮你换药。他们虽肯尽心,到底下手不知轻重,我看着都疼。”
杨戬知道她素来有些怕血,从前那一千六百多年里几乎没让她瞧见过敞着口的伤,面无表情地道:“横竖都是疼,没那么娇贵。”
两人目光又是一碰,快速彼此滑开,不忍再见对方眼底那种化不开的哀伤。
“你是在怪我么?”敖寸心浅浅地问道。暖黄摇曳的光线映在她白如凝脂的面上,朦胧又真切。
怪?出了这样的事,若真要怪起来,任谁也当不起“谋害三圣母”这个三界共唾的罪名。更何况,他心里清楚她也是一样的无辜和难过。
“……不是。”
敖寸心解开他的衣襟,将右肩已被血染红的纱布一圈圈解下来,得益于最里层敷着药的缘故,并没有出现血肉凝在一起的惨状。她用软绢浸了温水轻轻沾拭皮肉上的血污,肩胛处的肌肉轻微痉挛,胸口略显急促地起伏。她偷瞥了一眼他的侧颜,见他只是闭目养神似的静静等着,平和中暗藏不可小觑的凛冽。
若非亲手扶他才能感受到的绵软无力,她几乎就要被他这样坚硬的外表骗过,几乎以为他只是受了点皮肉小伤。
她曾经忘记过那段茫茫岁月,那些重新忆起后的往事,都在脑海里反扑般愈加鲜明起来。
在那一千六百五十二年九个月零三天里,他其实从未真正向她示弱过吧。
想到这儿,敖寸心心里一阵黯然。
这潦草半生,她到底有没有走进过他密不示人的心底?这个一直折磨着她的问题再度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真没有想到,时至今日,自己还会在乎这些。
面颊一凉,她回过神,见杨戬正用方便活动的左手替她拭去泪水。
“你哭什么?”
敖寸心摇摇头,淡淡笑了笑,“睡吧,我坐一会儿就走。”说着,扶他重新躺好,将轻薄的蚕丝被拉到胸口的高度。
本就困倦不堪的意识在渐渐泛上来的药力的催动下更加模糊,杨戬不置可否,兀自阖眸。
半晌,寒眸半睁,见灯烛旁的人仍旧坐在榻沿,又不动声色地闭上,如此反复三次,一股没由来的温暖淌过心间,在龟裂的心田上蜿蜒润泽,杨戬缓缓地向她伸出一只手。
敖寸心怔了怔,恍惚觉得那手是从不可一世的云端伸向神坛之下的凡间,微微诧异地将手递了过去,见他苍白的面上闪过一丝心满意足,不多时便安稳睡了。
久无人换的残烛终于在这夜月至中天的时候燃尽了,飘出一缕细细的烟,仿佛一声长长的叹息。
敖寸心靠着床柱的身子一歪,惊醒过来,见室内幽黑一片,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被杨戬握着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借着稀稀疏疏漏进窗纱的月色,敖寸心低头瞧见昏睡的人眉心锁着,仿佛陷在煎熬的梦魇,便轻拍他的手臂抚慰,竟察觉发热的身体正在剧烈寒战。将手覆上他的额头,体温果然更高了些,她不由得有些发慌,想起三首蛟的确说过杨戬这热症轻易退不下来,那些上好的清热解表药也只是解心宽似的服用。
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倒像是深渊中不肯放弃唯一能拉他一把的人。
“杨戬,杨戬……”敖寸心不安地去拍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