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理我,只是固执的在修橘子灯。
七岁那年中秋,是皇祖父最后一次带我去逛长安街。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拄着拐杖牵着我的手,慢慢的走。那年他也不过六十岁吧,整个人苍老得很。
“纯儿想吃什么跟祖父说,你爹他今儿没什么空闲,要去看一个老臣,祖父陪你过生辰。”
我说想吃杏干梅子肉之类的,皇祖父说外头做的这些不如他做的好吃,要我点些别的,我便注意到那个糖人摊子。皇祖父身上的力气很大,即便是年老体衰还是能把我举起来挑糖人。他说以后长长个,就不用靠他买糖人了。
当时我拿了两个,一只小狼,一只小兔子。我知道,皇祖父很喜欢那个故事。
皇祖父买了两碗红糖冰粉和一碟绿豆糕,一直盯着橘子灯看。
“诶,你看那老先生,也不回家做橘子灯跟家里人团聚。”
“客官,不奇怪,他每年这天都会来我这儿买两碗冰粉和一碟绿豆糕……以前没橘子灯,我爹还在的时候,他就独自过来,还是要这些。常客了!”
不到时辰,橘子灯不亮,皇祖父拿着那碗已经化了的红糖冰粉喝了很久很久,将兔尾从腰间取下来,一直放在手里看,根本无心理会摊主和食客的对话,更不理会我。
夜幕降临的时候,沿街的橘子灯才慢慢亮起来。他的眼珠里泛着光亮,是橘子灯映上的。先前我会起哄,说橘子灯真好看,如今我却不敢,怕打扰他。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皇祖父心里藏着心事,开始理解母后说的那句要我好好陪他,不能淘气的意思。
橘子灯、绿豆糕和红糖冰粉,好像就是皇祖父活下去的理由和寄托。其实这些好像……也不全是寄托。
那日之后,皇祖父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他醒过来的时候,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个信封,皱皱巴巴的,像是很多年前就写好了。他交给我之后跟我说了很久的话,最后嘱咐我不许打开看。
皇祖父走了,走前,他对着兔尾说,说他在三十二岁的时候就死了,死在敦煌。我不懂,但从来都没有像那天那么伤心过。
如今我十七岁,那日无意间弄湿了书信箱,其实信件并不多,只有皇侄子给我的两封信。收拾的时候才发现还有皇祖父的。我怕信件毁了,才将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晾干。那封信不知道是写给谁的,只有一句: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嫁入梁丞相府的时候,有一对老夫妇来送我,他们说,是替皇祖父来送我的。
和梁公子成婚的第二年,他在忙,我又闲不住想去踏青。踏青的时候在河边遇见了那对老夫妇。不远处有一个茅草屋,该是他们的住地。
老夫妇对我很热情,接我去家中坐。他们一个叫怀玉,一个叫追月。听他们说,以前是宫里的人,伺候过前朝公主,叫元淳的。后来我才知道,皇祖父说的淳儿,就是他们口中说的元淳公主。
院子里,我真的看到了小兔子和小狼狗的一座坟,皇祖父没有诓人。
我从未对我皇祖母有任何印象,只知道她在三十几岁才生下父皇,不久就去世了。皇祖父和父皇他们也从未提过。她就像是在所有人生命中最普通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