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菁摇摇头,搓动双手走到廊下,冷风一吹,脑袋立即活泛不少。打开红漆镶银的洋烟卷盒,捏出根三炮台放到鼻下闻了闻又再放了回去。这是留洋时攒下的烟瘾,后来吴宣仪不喜欢就戒了,只偶尔憋得慌时,才会像现在这样解解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又刮起了细雨,冷冷地交错斜织,叫本就昏暗的路灯变得愈发黯淡。
一道黑影突然掠过,挟着雨沫星子狼狈奔入走廊。傅菁赶紧侧身避让,身穿中山装的学生看见是她,立即喜出望外,然后取下帽子将手巾放在帽沿冲这边虚晃一下,嘴上念出切口:“潘家人,借个道。”
青帮师祖之一姓潘,后世以这支为大,故而徒子徒孙大多自称为潘家人。傅菁留洋前曾经投过大红拜帖,因走得急并未正式摆香堂拜师,及至辍学归来,龙头杜月笙亦迁居重庆再建恒社,于是就把入社连同拜师一齐补上了,随后更依着龙头的意思挂靠到“万”字辈下。她声名在外,别人大多认得,加上青帮一向推崇“义气千秋”,外帮人只消知规矩懂切口,求援也都能如愿以偿。
这青年学生无论言语还是动作全都滴水不漏,傅菁可没法拒绝。努了努嘴,她让青年学生放弃小巷改走大道。
学生脚后跟刚消失,那边就吵吵嚷嚷跑来一群人,特务营的。领头组长刚上任,为人机警又会来事儿,这会三两步蹿到傅菁跟前,满脸堆笑:“傅秘书可算回来了,前两天还有弟兄问起的。”明明心急火燎,偏要拿些琐碎小事来絮叨,足见在他眼中,傅菁比犯人还重要。
也对,卫戍司令部唯一带军衔的女秘书,又是青帮后起之秀,谁敢轻视
傅菁拍掉沾军装上的水沫,夹起根炮台烟递过去:“抓汪伪特务还是……”说着故意压低声音:“共/党”在抗战舆情一片倒之际,上峰对防共反/共一事依旧执着。
组长未料到她问得如此直白,却也不敢轻易得罪,于是点上烟用力吸了一口:“傅秘书火眼金睛,这点事儿哪能瞒得了您呐。”随后赶紧打住话头,生怕言多必失:“小弟先办/事,替咱向吴太太问好。”
吴太太指吴宣仪,嫁给处长吴永全做二姨太,识趣的都颇为体面地喊一声“太太”。想那吴处长厚着脸皮把姨太太推出去巴结傅菁,正是为了走上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至于背后花里胡哨乱嚼舌根的诸多八卦,刚开始确实闹腾过一阵,后来不知怎么就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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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巷子里。”傅菁故作神秘地略微抬起手臂,小组长心领神会,喜滋滋带队去了。
把小洋烟盒揣回衣兜放好,傅菁往大道远处又再张望一眼,除了越来越暗的天色和越来越昏黄的路灯,残雨中几乎看不见其他行人,冷清得近乎萧条。
“菁,你怎么又使坏”
吴宣仪的悦耳腔调从背后飘来,像坠在松枝上晶莹剔透的雪团,冷不丁就落到了地上。
傅菁转身,取下捂暖的围巾替她系上,笑意好比冰面上裂开的缝,滋滋儿延伸着往外冒:“这不等你么,哪有什么坏好使”数月不见,吴宣仪还是那个熟悉而又娇嗔的吴宣仪,一点都没变。
晚风凉凉地吹,吹得吴宣仪的厚呢子旗袍愈发贴身,微微烫卷的头发也替顶漂亮的人添了些妩媚。她白嫩嫩的胳膊往外一抻,臂弯里的滩羊皮大衣就直直递到傅菁跟前:“但凡你嘴角一翘,便是要使坏,还不承认”
傅菁双唇偏薄,抿紧时正经八百得足以唬住不知天高地厚的军营痞子,弯起来过后又能暖入心底,连风雪都要被轻易化了去。唯独那似笑非笑地一勾唇,怎都无法撇掉当中一点呛人傲气,仿佛会把铁皮生生扎出个大窟窿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