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父亲没错,她就是可以深明大义的女人。她明白了迫不得已,言不由衷的必要性。

可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到离自己心那样遥远。她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不存在了。

她无助地在地上坐了很久,发泄了一半的情绪,慢慢地环顾四周,忽然地,她又觉得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房间,没有什么不同。

利威尔死了。她静静地想,冷冷地看。她本以为世界会因此不同,她也会变成另一个人。可她似乎还是她,世界也没有改变。

没有了月亮,她不会怎么样,只是潮水不再往复汹涌,她还能够照旧活着。

她站起来,走到他的书桌前坐下。羽毛笔立在墨水瓶里,书籍和文件整齐地叠放着。她把手伸向最近的一本书。一根棉线夹在整本书页三分之二的位置,这是他正在看的书,他还没有看到最后。

她仿佛看见他的手指抚摸在纸张上的瞬间,指尖一动,轻巧地翻过一页。他的眉心轻轻隆起,蓝色的眼睛慢慢移动。他的呼吸平稳而安静,嘴角平直,超然物外的神情。

她把手放在书页上,痛觉让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又回到体内——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终于发觉自己脆弱敏感的心不堪一击,伏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凯迪在呼吸和哭泣中拯救自己,渐觉疲惫。

红色的夕阳爬上调查兵团总部大楼的窗子,怜悯地铺洒在伤口和阵痛上。

人世间的一天有多漫长,便有多短暂。悲喜亦是。

***

利威尔回到总部大楼的时候,一轮明月正端坐在特罗斯特静谧的夜空中。

他身旁的两名士兵同他一样,经历了漫长而激烈的战斗,全都一言不发地迈着步子。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一切戛然而止的情绪都停在寂静的空气中。

他踏上最后一截楼梯,他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面朝西面的窗户。此刻他想起每当夕阳西下,房间里橙红色的一片,新桌子的木材香味,红茶的温度。他泛钝的感官渐渐苏醒,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脱离了危险。他回来了。

他迈着步子,一面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解开固定在身上的盘扣,肩上的皮带滑落下来。他解开领巾,松开衬衣上方的两颗扣子。他抬起的手臂有些发疼,脚步略微沉重。

可就在一分钟之前,部下面前的他还是精神抖擞,在他们的眼中,利威尔兵长永远都不会疲惫。

他旋开自己的门,走了进去,再轻轻关上。夜深人静,他不愿吵醒别的人。

他脱掉靴子,解下腿上的皮带,从身上摸出一个小本子放在桌上。

房间的窗帘打开着,不时被夜风吹起,又轻轻落下。被困在壁外的时候,他坐在树上思考的内容现在仿佛已经走远。

他不知道她对他的下落不明有什么反应。他也并不是没想过也许这一次就是他的终结,但现在事情回到了正轨,他当时的冲动便被放回心底。

如往常一样,他只需要自己收拾好情绪,不必向任何人诉说。他想到,明早她就能得知他安全回来的消息,她一定很高兴。

利威尔朝床边走去,然后,他的脚步戛然而止。

月光如水,她黑色的发丝陷在枕头里,一只手攥成拳头,放在脸前。白色的小脸上是他从没有见过的表情。

利威尔轻轻坐在床边,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她的双眼闭成深色的一条线,嘴唇微微翘着,眉心紧锁。那样悲伤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