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
因为问题全然不在这里啊!
他简直要被面前这人的厚脸皮所打败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出言反驳方好。正欲遣词之时,却听面前老人忽的悠悠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这时日也不多了,便不再与小友绕这弯子。我这徒儿,原是我一手照顾至大,若是他有一日能真正入了我空门,我心内自然是乐意的——只是眼下,这万丈红尘之中,仍有羁绊他之人。”
他直直地看向宝玉,意有所指道:“这原是命中注定之情孽,若不亲自勘破了这春意,如何能抛了这七情六欲、断了这夙孽情根?只是这命中之人”
宝玉:不用说了,还是我。这一世我重生来,果然便是来做这蓝颜祸水的!
然而他一点也不想做这蓝颜祸水!
眼见着老人一个劲儿向自己极力劝说的模样,宝玉心内只觉着荒唐。他猛地站起身来,道:“既是命中所定,自然有水到渠成之时,老神仙又何必这般焦急?只是这次,老神仙只怕是寻错了人,我既无意渡人过这情关,亦无意与这些个男子有什么牵扯,希望老神仙切莫再提起此事了。”
说罢,他也不再拖泥带水,行了礼后扭头便走——谁知这禅室门一拉,他便见到了妙玉那张清冷而不带丝毫悲喜的面庞,妙玉立于门外,暮间的薄霜已然薄薄地浸湿了衣角,不知已在此处听了多久。
宝玉心中略有些踌躇,然而他终究对妙玉并无恶感,便冲着对方略笑了一笑,就匆匆忙忙挤出门离去了。妙玉静静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伫立良久,方抬脚进去。
禅房内的檀香氤氲的满室皆是,妙玉于先前宝玉坐过的蒲团上盘腿坐了,隐约还能觉出些自蒲团上攀延而上的些许温热。他抿了抿唇,恭敬地与老人奉了一杯茶:“师父。”
“师父原为推你一把,”无机老人把方才于宝玉面前那番老不正经的面孔收了,正儿八经叹道,“只是这一关既为夙孽,自然有其艰难之处,师父竟插不上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于这世间风月情种挣扎着一番了。”
妙玉无言静默,半晌方言:“便是他了?”
无机老人半阖着眸子,慢悠悠道:“你心内已有所感,又何必来问我?”
妙玉听了此话,便也不再开口问,只跟着阖了眸子,于蒲团之上打起坐来。然而今日神思不同往日,竟似全然不受他控制一般,愈是想要清空,愈是于方才离去那人身上缠绕不定。妙玉深愧自己道心不定,忙强行敛了心神,念了几遍清心咒,方才将心头这杂念压下去。
然而再清净的道心,也往往只需要这样小的一颗种子——这杂念种了下去,便一路深植进骨髓之中,渗透骨血,再难拔除。
却说宝玉这边既离了禅室,忙忙去跟上了贾母等人,一路回了荣国府去。然而经过了这么一遭儿,他心内亦有些抑郁不乐之意,只一头栽在那张小小的填漆罗汉床上歪着,闷闷的也不说话。
他原本既已成了孤魂,得以重生实在是意外之喜——然而这喜内眼下看来,却掺杂了些旁的什么。先前只一心想着要发奋念书,救了贾府于水火之中方是,可眼下看来,他前头已有数个哥哥,个个皆成器;又有薛家王家等鼎力相扶,哪里便会沦落至前世那般凄惨的境遇去?
可是这样一来,宝玉又不禁心有所惑。他坐起身来,一把将毫无防备的无字天书自天上揪下来,问:“难不成我重活这一世,便是为了做这蓝颜祸水么?”
【是啊!】无字天书回答的理直气壮。
宝玉瞬间蔫了下去,一时也不想说话,只怔怔地盯着头顶上的帐子顶。
无字天书见他如此,忙挥了挥书页,东拼西凑找了些句子来安慰他:【原是本天书哄你的——这一世重生,并非是为了什么贾府,亦不是为了旁的什么,要的,不过是你心头没有这悔意罢了。】
它原是信口胡诌,宝玉却如得了金玉良言一般,于心内忖度许久,愈想愈觉着有理。无论这世有何改变,他总要对得起这天、对得起这地,总要护得住自己想要护的人方行!他决不能再做回前世那个毫无一丝担当、眼见着亲人遇难也只能于一旁看着的公子哥儿!至于旁的,既非他所能为,他又何须管那许多?
如此一想,宝玉登觉神思清明,一时间自重生以来心头萦绕着的茫然亦少了许多。他从床上弹坐而起,忙忙地去点灯:“既然如此,我去温书。”
一只纤白的手忽的挡在了那盏玻璃绣球灯上,宝玉向上瞥去,便看见刚刚踏进来的袭人满脸皆是不赞成:“这时已经入夜了,爷原该早些儿歇息才是,看书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