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寻常之物,可能令张家二爷将其送与宝玉, 定然也有其非同寻常之处。笔身皆是水头十足的青玉打磨的, 通透无瑕,擦过肌肤时有着微微的凉意,握在手心中时,简直像是鞠了一捧清透的水;而笔头用的则是上好的兔毛, 根根分明, 很是柔韧。
这才是正常的生辰礼物啊!
宝玉忙忙道:“多谢师父。”
“这倒也不用,”张逸然瞥着他此刻好看许多的面色,终于是觉着心头憋闷的那口气呼出去了一些, “不过是为了敦促你多多念书罢了。”
宝玉的手一顿。
等等, 敦促你多多念书是何意思?
他握着那支笔, 心头猛地升起了些不大好的预感。紧接着,他便隐隐在笔的另一面感觉到了些凹凸不平的地方,全然并不同于其它地方的光滑无暇,忙低下头翻过去看。这一看方才发现,那支笔上头还用金丝细细镶嵌出了一行小字来,因着极细,第一眼竟是没有发现的。
他眯起眼,努力辨认了下,终于认出了上头的字。
“蠢徒弟,还不快滚去看书?”
无字天书猛地一拍手,一时间笑的几乎要喘不上起来。而他身旁读完了这句话的宝玉心中滋味儿也是说不出的复杂,额角也不禁跳了跳,一时间哑口无言,实在不知自己还能对师父说些什么。
偏生张家二爷显然是对自己这个主意极为满意的,点点他,笑道:“如何?师父有智慧吧?”
宝玉:
他只好干笑一声,勉强为自家师父大人顺了顺毛,夸赞道:“有,师父这智慧一看便是大智慧,是我们这些个凡人无法比拟的。”
这最后一句是实打实的出自真心,他就没见过比他家师父大人更令人觉着不能理解的人了!这已经不是大智了,是大智若愚了吧!
待下了学,出了张府之门,宝玉便吩咐跟着自己的茗烟道:“我今日要去探望一个朋友,已经与太太报备过了,你且先回去便是。”
“哎呦我的爷,”茗烟登时苦了一张脸,“这怎么成?若是让老太太知道我没跟着您,只怕得打断了我这一双腿!您要去哪儿,我跟着,保证不给您添乱还不成吗?”
宝玉将天书先抱了上去,自己也跟着一翻身,利落地上了马,整了整纷飞的衣袂笑道:“既然如此,你便跟着我。只是一点,那人既是我朋友,绝不许你看清了他府上,可明白了?”
贾府的人,俱是生着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这点宝玉再清楚不过。有钱有权、手里散漫的,方能被奉做大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若是略贫苦一些,哪里还会有这般众星捧月的待遇?
前世的迎春便是这般受那些个奴仆欺凌的,虽是有其性子立不起来的缘故,可到底也是这些仆人惯会捧高踩低而造成的。也是因着这个,宝玉原本并不打算带茗烟一同去,毕竟要去的那家府上相对并不显赫,若是茗烟无形中透露出了些态度来,岂不触动了多心之人?
茗烟听了这话,赶忙点头哈腰:“爷,小的知道了。爷的朋友,我们这些个当下人的哪里敢瞧不起!”
宝玉瞥了他一眼,且先记下了他这话。
他们沿着此时尚且热闹的街道走了一段,方才慢慢走入相对达官显贵较少的城西去,到了一处并不显眼的三进宅子面前。
这座宅子青砖白瓦,隐隐看起来竟有些江南水乡的味道,茗烟上前去敲了门,说了自家主子的身份,就有小厮忙忙地迎了出来,将主仆二人并看热闹的天书一同领进屋里去。
茗烟四处掌眼一看,果然只是清雅,却并无甚富丽堂皇之气,甚至连屋中陈设也不过平平,不由得心下暗暗吐舌。瞥见宝玉要在那只搭了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软垫的椅子上坐了,忙道:“爷——”
见宝玉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他方才想起宝玉先前那话来,忙住口不语了。自有其他下人带着他去了那边儿的房里等候,宝玉却只与管家说了两句话,等了一会儿,便见一姿态极妍的青年款款而至,着了件烟紫色的对襟锦袍,愈发衬出其朱红的唇、玉白的面来,颇有些动人心魄的意味。
不是别个,正是秦可卿。
秦可卿笑道:“宝玉今日如何来了?可是上过了课过来的?可用过饭不曾?”
宝玉忙道:“多谢秦大哥费心。只是我这次来,原是为了探望鲸卿的,不知他眼下身子如何了?”
听了这话的秦可卿不自觉便锁紧了双眉,神色间也像是笼上了一层朦胧而忧郁的薄雾。他缓缓眨了下眸子,叹道:“好倒也不曾,不好倒也不曾,恰好你来了,也替我多开导他一些——当日父亲一时气恼,打的有些狠,谁知便打成了这样儿!”
虽说是寻常之物,可能令张家二爷将其送与宝玉, 定然也有其非同寻常之处。笔身皆是水头十足的青玉打磨的, 通透无瑕,擦过肌肤时有着微微的凉意,握在手心中时,简直像是鞠了一捧清透的水;而笔头用的则是上好的兔毛, 根根分明, 很是柔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