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呢,”贾珍忙道,“还有小丫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是不太懂事,闹了几次非要寻死,因而令几个人将他绑住了。”
“活着就好。”贾政道,“于外头抛头露面,只怕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既然如此,你便咬死了口,说是这人原本便是卖给你的,不过后来嫌钱少,这才又上衙门去闹事——这几日王兄亦在到处帮忙打点,若是不闹到圣上面前,只怕还能无事。”
又厉声嘱咐道:“这几日你且安生些,莫要再寻出什么事来了!”
贾珍忙应了,一时又迟疑道:“听说目前接手这件事的那位王大人与张家的二爷甚是交好”
贾政只听这半句便知其意,心内揣度半日,终究是不忍贾家声誉一败涂地。因而便将门口守着的丫鬟喊进来,道:“将宝玉唤来。”
家中出了如此大事,宝玉便告了一日假,本在惜春房中安慰他。闻听贾政派人来唤,只得起身先过那边儿去,便听贾政问道:“这些日子,我看你与张家二爷相处甚好?”
宝玉忙躬身答道:“禀父亲,师父一向勤于教导于孩儿,处处皆用心于孩儿身上,孩儿亦是极为感激的。”
“那便好,”贾政的手指摩挲了白窑盖杯半晌,随即理所当然道,“如此,你今日便带些拜礼,预备上三千银子,令张家二爷与王大人说一说此事,寻个缘故,轻轻揭过便好。”
宝玉猛地瞪圆了眼,心却直坠坠向下沉了沉,只装作不解其意道:“不知老爷是何意思”
“宝玉,这你如何也不懂?”贾珍于一旁不耐烦道,“那王大人最是个守规矩的,平日里一点情面也不肯讲,若是我们直接去,定然是行不通的。偏生他又只与张家二爷交好,因而少不得你如今为咱们府上出出力,帮着说几句好话。他平日里便对你另眼相待,有这师生情谊在,你还怕办不成事么!”
他只顾着说的痛快,却全然不曾注意到宝玉手上几道青筋皆已凸显了出来,咬着牙,一声儿也不吭。
宝玉素来是怜香惜玉之人,哪怕是前世,他无能为力之时,也是不曾做过一件伤害他人之事的——如今他已然重生一遭儿,难道还要为这些个糟蹋清白女儿家的须眉浊物收拾烂摊子、反过去冤屈好人么!
“你珍大哥哥说的是,”贾二老爷见他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登时觉着这个儿子愈发不通人情世故了,不禁蹙起眉教训道,“也不想想是谁出面令张家二爷收你为徒的,如今不过是令你为府中略做两件事,难道便这般难为你不成!还是这府里声名儿一败涂地,于你能有什么好处?”
一言未了,他便看见原本始终垂着头的宝玉一下子抬起了头来,不知为何,眸中皆是令人有些心悸的情绪,全然不是先前那般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贾政的眉不禁蹙的更紧了:“孽子,你为何不说话?莫不是没听到——”
“不。”
贾政愣了半晌,方腾地一下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什么?”
“我说,不。”宝玉一字一顿地从口中吐出这句话来,抬头看着他,眸子里隐隐像是有冰冷的火焰在熊熊燃烧,“怎么,老爷,现在我这句话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农夫何罪?那女子又是何罪?
难道只是因着生的好了些,便活该这般被人欺侮么?
宝玉扪心自问,终究是无法欺瞒过自己的心,为着这些个原本该关进牢狱、罔顾人命之人向师父求情。
哪怕他今世移了性情,念了书,认认真真要走这仕途,他也绝不会与这等国禄利鬼一道同流合污,去欺侮那些个无辜的百姓!
这话听在贾政耳中,不啻于惊雷一般,只气得他一时间手都开始打哆嗦:“反了你了,真是反了你了”
贾珍亦是大惊:“宝玉,你怎能如此与你老子说话!这孝一字——”
“天地君亲师,这天地原本便是排在亲之前的,”宝玉截断了他的话,淡淡道,“仰不愧天,俯不怍人,方能以孝道而论事。如今这事上对不住天下亦对不住地,我缘何要答应?”
贾政见他死不认错的模样,愈发气得胸口直疼。一时间只死死捂了胸口,一叠声喊道:“关上门!上家法!谁也不准向里头说一个字!若是谁让老太太知晓了,便拖出去将他也一同打!”
宝玉:
你当我是傻么,乖乖站在这处让你打?
他暗暗于心中摇了摇头,眼看着小厮手忙脚乱还来不及关门,忙忙抬起脚来,顺着那门缝便呲溜一声钻了出去。因着日日在张府也学些拳脚功夫的缘故,他这几日身子骨儿也好了不少,轻而易举便摆脱了一众小厮,惹得贾政于他身后暴跳如雷,连连咆哮着令人将那个不肖子押回来。
“活着呢,”贾珍忙道,“还有小丫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是不太懂事,闹了几次非要寻死,因而令几个人将他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