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日他自沉沉睡梦中醒来时,便见床边案上立着只白窑瓶,光秃秃的,并无一丝装饰。然而也正是因着这份简单朴素,反倒愈发衬出瓶中插着的那支红梅来,或是紧紧蹙在一处的花苞,或是已然绽开的花瓣,皆红的耀眼而明媚,一下将这朴素无华的瓶子也衬出了几分全然不同的艳色。
难怪梦中,也总嗅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清幽气息。
宝玉素来爱花惜花,不禁将脸凑到梅花中嗅了一嗅。屋中暖意融融,花瓣上却带了丝丝凉意,一下子携着花香扑到他面上来。
“爷已经起来了。”袭人正欲进来将熏笼重新点上,瞧见宝玉起身,不觉笑道,“今日醒的倒早,昨夜喝了那许多酒,别说老太太起不来,便连老爷太太此刻也还未起身呢。”
自上次之事过后,宝玉再见袭人之时,难免便生了几分尴尬;然而袭人却恍若未觉,不仅于他面前嬉笑如常,甚至待他比以前更为用心。如此一来,反倒令宝玉隐隐疑心那日之事是否为真,还是说,只是因着喝了几杯酒,从而产生了些许幻觉?
他忙忙整整衣襟,看着袭人慢步上来替他挂起床上的白绫帐子,随即替他铺开床被。晴雯也走了进来,带着麝月等人捧来了洗脸的胰子、热水等物,又用细细的马毛绑成的刷子蘸了青盐递与宝玉,令其洗漱。
待到一切整顿完毕,宝玉换上了大衣服,正欲出门,便听袭人忙忙道:“今日雪大,二爷多披上一件衣服方好。”
他自箱子内寻出一件流光溢彩的斗篷来,通体皆用孔雀金线织就,光彩灼灼,贵不可言,正是前世的那件雀金裘。
宝玉的手不觉顿了顿,问:“这衣裳是从何而来?”
“昨日老太太唤了袭人,教他领回来与二爷的。”晴雯一面与他系着腰带,一面道,“老太太还特意嘱咐二爷,这几日是好日子,一定要喜喜庆庆的穿上方是。”
宝玉看到这件衣服,便恍然想起前世晴雯强拖着病体为他缝补雀金裘一幕,将她体内最后一丝光亮也燃烧了个干干净净。想到此,不觉呆呆站在原地愣了下,再忆起她最终病死榻上一幕,泪已然充盈了眼眶。
晴雯一看,不禁愣了:“爷,这样大好的日子,哭什么?”
“什么,哭了?”
袭人匆匆几步跨过来,不容拒绝地将宝玉的下巴抬高了些,映着外头的雪光细细看了看宝玉的脸,果然在那双桃花眼下看到了些许泪痕。他心中猛地一刺痛,手上动作也轻柔了许多,低声问:“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还是说,昨日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晴雯二话不说撸起袖子来,倒吊起一双凤眼,倒像是下一秒便要冲出去与人打上一架的架势,“去!把昨天跟着爷的几个小厮都给我叫来,我倒要问问他们是怎么伺候的!”
房内一时乱成了一窝蜂,原本捧着各色东西的下人们皆涌上来,一个个担忧地问宝玉究竟是怎么了,还张罗着要请太医。宝玉被他们这般看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先前的那一丝感伤早已消逝的无影无踪,只得道:“不过是还未完全睡醒,打个哈欠罢了。”
这话一出,房中众人登时松了一口气:“那便好,那便好。”
袭人虽心下仍有疑惑,却不愿再去惹宝玉伤心,便忙忙将话题引开来:“说起来,这梅花却是如今东边儿院子里住着的那位师父送来的,名唤妙玉,点明了要送与爷。爷与那位师父可是认识?”
宝玉嗯了一声,随后方忆起,如今妙玉便住在荣国府上。他想起对方性情,也不预备亲自上门致谢,便拿薛涛笺写了张谢帖,到庙门口悄无声息地顺着门缝放进去罢了。
只是这红梅倒莫名令他回想起报恩寺受人所赠梅花之事来,如今想起,只觉此事大似妙玉手笔,不觉在那帖子上又添了几笔:报恩寺间,是否已有一面之缘?
不过片刻,便有一小沙弥带着素色的帖子到他院中来,上书一字:然。
这一字笔锋潇洒、转折间似乎都透露着浅浅的檀香,真真是将妙玉清冷的性子描绘了个干干净净,看的宝玉不禁拿着帖子摇头苦笑,半晌后,到底是将帖子夹进自己正在看的书中了。
这日本就有许多贾家旧交前来走动,其中不乏勋贵之家。待到日上中天,贾家前厅便也逐渐热闹了起来,宝玉整好衣服,忙忙去前厅帮着招待客人。
旁人暂且好说,其中倒有一位翰林,约莫四十些许的年纪,待宝玉更是亲热非常。宝玉自对方口中听到了一箩筐的赞叹之语,只觉头皮都有些麻辣辣,一时间暗暗心想:自己魅力不会如此之大,连带着这个年纪已足够做他父亲的翰林也动了些心思吧?
待到第二日他自沉沉睡梦中醒来时,便见床边案上立着只白窑瓶,光秃秃的,并无一丝装饰。然而也正是因着这份简单朴素,反倒愈发衬出瓶中插着的那支红梅来,或是紧紧蹙在一处的花苞,或是已然绽开的花瓣,皆红的耀眼而明媚,一下将这朴素无华的瓶子也衬出了几分全然不同的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