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只简单说了这几个字,随后便再不曾开口说话。她坐于床畔,专心致志地望着这个自己疼爱了十几年的宝贝孙子,像是要从宝玉此刻惨淡的容光上看出什么旁的东西来。
看了半晌之后,她终究沉沉吐出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这日晚间,宾客悉数散去后,贾母将王夫人与贾政悉数叫到了自己屋中。
“我也老了,操心不了许多,只是有一件事,着实需要与你们相商了,”贾母半阖着眸子,慢慢道,“你们看着,宝玉的亲事如何?”
这话一出,贾政夫妇二人不觉便对换了个目光。王夫人掐紧了手中的佛珠,率先笑道:“老太太,今日您老人家也见过王家那个女孩儿了,我看其行为举止在这些女孩儿中,也是个出类拔萃的。生的又是那般好的模样,倒教我看着遂意得很。况且王翰林先前已隐隐透露出了此意,便是真做了亲家也无甚不可啊。”
贾母不答,只看向贾政:“老二,你也如此觉得?”
贾政皱眉沉思一番,方道:“王兄为人正直慷慨,且又是书香世家,教养的女孩儿定然也是不差的。依儿子来看,倒也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更况且如今还有元春、迎春他们两个在前头,等到他们成了家,宝玉年纪也就差不多了,正是该成家立业之时啊。”
他口中仍有一言未曾说出口,便是这王大人于朝中人脉甚广,若果真能做了亲家他这做了数年的从五品之位,怎么说也能向上再动一动。
“我看不成。”贾母径直打断了他夫妇二人的话头,直直道,“莫说是这个女孩儿了,便是换做其他人,只怕也不成。”
王夫人蹙了眉,猛地一下子站起身来:“老太太这话是何意思?”
“老二家的,你且坐下,这般大惊小怪,成何体统?”贾母抬眼瞥了她一眼,眼内俱是冷锐的光,一瞬间令王夫人心内莫名颤了一颤。她再扭过头看看贾政此刻亦是不太好的面色,只觉着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只得讪讪坐下了。
“你当我不疼宝玉不成?”贾母于舌尖沉沉吐出一口气来,一时间竟透露出了几分疲惫的味道,“宝玉自幼便是在我身旁长大的,我在他身上花的心血,比任何一个孙子都要多!”
这话并没有人可以否认。便连王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贾母的确是将宝玉当做心肝一般地宠着,恨不能将其保护的密不透风,一丝委屈也不愿教宝玉受。
“只是一点,”贾母低低道,“当日宝玉房中不过是有丫鬟伺候,他便生了一场重病,日日人事不省——后头来了个癞头和尚,说他是不能触碰阴人的,终究是将丫鬟全换成了袭人他们,这才好些。如今不过是起了与宝玉议亲的念头,今日宝玉便又晕过去了!你们看,这是何意?”
王夫人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哆嗦着嘴唇,半晌方道:“我的宝玉”
“宝玉怕是不能娶妻生子了,”贾母用力地将龙头拐在地上拄了拄,“他那命格和身子骨儿,实在是经不起这么一遭儿——我今日叫你们来,便是为了与你们说这个事,将先前那些个有意结亲的人家送来的帖子都烧了吧。”
她定定地看着地面,沉沉道:“大不了,还有元春他们。便令他哪个兄弟将子嗣过继一个与他,也好过他如今这般模样。”
王夫人用帕子掩着嘴,早已哭的说不出话来,唯有贾政面色犹豫,迟疑道:“我已与王兄说的差不多了——”
一言未毕,贾母早已抄起拐杖劈头盖脸向他抽来:“是你那些个面子重要,还是我的宝玉重要!先前你已经逼死了珠儿,如今怎样,还是要逼死宝玉不成!”
贾母的龙头拐俱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制成,纹理细密,分量自然也不轻。这般兜头打来,只打的贾政浑身上下俱是火辣辣地疼痛着,却又碍着孝道不敢躲开,少不得硬着头皮,跪倒在贾母面前:“儿子并无此意——”
“那便无需再说了!”贾母斩钉截铁下了结论,傲然道,“哪怕宝玉不成亲,我也不会教他受了一分委屈去!况且,就算没有女子,又能如何?难道便是他要孤老一生的意思么?”
贾政听老母如此胡搅蛮缠,不禁苦笑:“老太太又说不通的话了。不找女子,难道还找男人不成?”
他本是因着方才挨打,心里仍带了些火气,故而随口一说罢了。谁知贾母竟猛地一下坐直了身体,理直气壮道:“有何不可?”
贾政:“您说真的?”
“如今不是还有什么契兄弟么,”贾母道,“正是京城中流行的,宝玉生的这般好模样儿,难道还怕寻不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