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详细,”他瞧着宝玉整理上去的案宗儿,薄唇一挑,眉眼皆一下子秾艳的令人不由得屏息起来,“怎么,你在张家二爷手下便只学了这么点东西么?”

宝玉只得又接过了这厚厚一沓案宗,重新扭头去整理。好容易花了半日,细细誊写了整整二百一十三张,再交到侍郎大人面前,便瞧见侍郎大人一页页翻过去,很快又寻出了一点错误。

“这张纸上沾了道墨痕,莫要告诉本官,你便准备着将这样脏污不堪的东西交到陛下面前——你这般态度,还如何做张家二爷的徒弟?”

宝玉:

那一点墨痕,只有磨墨时不小心浸染上去的一小滴,还不及他半个指甲大。若不是仔细看,定然是分辨不出的,连他自己也未曾看到。

侍郎大人究竟是如何才能一眼发现的?

只有在这个时候,宝玉才觉着沐疏的的确确是以自家师父为榜样的——名满天下的张家二爷不仅嘴毒,还连皇子都敢上手打,而侍郎大人打不着皇子,便仅紧紧跟着自己这位极为濡幕的前辈的步伐,坚定地走上了淬炼自己这一张毒嘴的不归路。

尤其是对着他,嘴上简直像是装了几十发箭矢,每每一轻启艳红的薄唇,那利箭便毫不留情向宝玉射来,几乎要将他插成一个箭靶子。

宝玉不禁有些头疼,深觉自己这日子怕是要陷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只得又扭头去寻了张雪白的宣纸,将那一页沾了墨迹的重新再誊抄了一遍。他正挽起袖子磨墨之时,忽觉后头似乎有什么人正在看自己,不禁回了下头。

后面看他的那人飞快地缩到了雕花木门之后,只隐约看见乌发红衣一闪而过,隐隐能看出是个男儿的样子。

宝玉:

他思索了下,默默将案上另一边儿的铜镜向着这边儿不着痕迹地推了推,随即隐隐调换了下方向,使这铜镜能照着门那边儿的动静。

片刻后,眼见着宝玉又开始提笔写字了,门后头那人方才又动了动,像是贴着门挪动了几步的模样儿。随即慢慢伸过脑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宝玉半晌。

铜镜中映照出的那人姿容昳丽,眉眼皆生的十分标致,不是侍郎大人又是何人?

他这般扒着门看自己,睁大了一双上挑的凤眼,倒是莫名像是什么正在寻母亲的幼兽,看得宝玉不禁心中好笑。

只是沐疏倒像是在门口处生根发芽了一般,静悄悄看了宝玉半晌,显然是极为犹豫的,不知究竟是要做何。宝玉一面做着专心致志誊写的模样儿,一面不禁用余光扫了连连铜镜几眼,瞧见侍郎大人坐立不安的样子,心头忽的涌起一个想法来:侍郎大人该不会是因着这般来回折腾他,而觉着心中有愧吧?

他也不作声,直到一炷香后,才瞥见沐疏终于向房内挪动了下,撩了撩自己的乌发,像是要走进来的模样儿。只是就在此时,后头却有另一个小官儿经过,这小官儿姓王名忠,是出了名的一根筋、没心眼,一眼看见侍郎立在此处,受惊不小,登时嚷嚷了出来:“大人,一直站在这处是要作何?”

即使铜镜仍有些昏暗,宝玉也能清晰地看到,有红晕沿着沐疏的脖颈处一路蔓延到了耳垂,在那如玉般皓白的皮肉儿上简直不能更显眼。他尚是第一次看到一个满怀傲气的人如此轻而易举脸红的模样儿,心里一时间越发生出了几分兴味来,觉着自己更像是在逗弄孩子了。

被逗弄的孩子恍然不觉,只扭头瞥了宝玉一眼。见他并无反应,也不曾回头,这才放下心来,淡淡道:“本官不过是路过,顺带来看一下进度如何罢了。怎么,这样也需要你操心么?”

小官忙道:“不敢,不敢。”

“不敢便好,”沐疏轻嗤一声,随即又居高临下地扫了这小官一眼,“那你还立在此处作何?”

王忠这才恍然大悟,忙忙离去了。留下侍郎大人一个人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半晌后,到底是一掀下摆进了房间。

“写的如何了?”他纤长的手指于案上敲了敲。

宝玉隐隐猜中了他的性情,话语中不由得便带了些笑意:“回侍郎大人,下官已写了整整一日,着实是有些受不了了。”

他将自己的双手摊开来,因着写了过多的字,原本如打磨过的美玉般的一双手如今已然沾上了些墨迹,指缝间更是磨出了几个薄薄的茧子来。这般看着,着实是令人心疼。

沐疏看了看,一时间眉目间的艳色不禁敛了下。他紧紧地蹙着眉,轻哼一声,道:“这般便受不得了么?如此哪能做得张家二爷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