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我这闺女孝顺,非要嫁进一户肯养我的人家里去,也不知为这个推掉了多少亲事,”猎户唏嘘道,“好好的一个闺女,硬生生被我耽搁到了现在才准备出嫁,也不知受了多少风言风语”
他眼角有些湿,许是想及这些年来女儿受到的委屈,忙拿粗糙的手擦了擦。
宝玉劝道:“既然如此说,眼下令爱的亲事定是有着落了,这是好事,何必又这般感伤起来?”
“是啊,”猎户想及这事,面色不禁回转了几分,“终于有个小子肯娶我家姑娘了,还说,等他们成亲的时候,把我一同接过去呢要我说,那小子还算是有点眼光,就是力气小了些,可也能认识几个字,虽然配不上我家姑娘,也面前凑活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虽然言语中颇多嫌弃,可眉目中却明晃晃地写着欣慰,宝玉看在眼中,只觉周身也跟着暖和了许多,一时间竟有些被这些个微小的幸福所触动,四肢五骸都随着这讲述涌上了一阵暖意来。
不知不觉之间,众人已经行了甚远。猎户在前头一努嘴:“喏,从我们村子里穿过去,后头就是那条路了。”
李阵道:“此时只怕那群倭寇还未起身,我们快些去方好。”
猎户忙引着路,向着村中行去。只是初踏入这村落,宝玉便猛地嗅到一丝腥甜的气息来,这气息是他近日已然闻惯了的,瞳孔不由得猛地一缩:“等等——”
然而已然晚了。
于他们面前展开的,并非是什么仍处于睡梦之中的安宁村庄,而是门户大开、满地狼藉的地狱。有几处房屋被点了火,因着地势低矮,先前他们并未看到。火光熊熊,黑烟于村中弥漫着,熏得人一瞬间便涌出了眼泪。
只不过是一夜而已。
猎户怔愣在原地,一瞬间一动也不能动。
在他上山之时,这里尚且燃着袅袅的炊烟,他家丫头做了饭菜,装在小篮子里与他带上山去;隔壁的花二婶就靠在门前,不紧不慢地纳着鞋底;花老头则在树底下,用他那双老手费力地将井水提上来——
可眼下,炊烟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火光映红了半面的残垣断壁。像是躺在这废墟之中,空落落地朝他张大满是恶意的嘴的怪物。
猎户不觉后退了一步。
李阵面色登时也是一变:“倭寇竟已行到了此处不成?”
倭寇两字,像是触碰到了某种开关,让猎户突然间自这种惨象之中反应了过来。他一下子迈开了双腿,拼命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丫头,我的丫头!”
宝玉猛地闭了眼,拽住了欲要跟去的李阵,心头涌上几丝不忍来。他这些日子,已然看过了不止一个村落的这般惨象,深知等着这位父亲的将是些什么。
“啊啊啊啊啊!”远处的猎户忽的发出了一声已然不再像是人的惨叫,反倒更像是野兽极其痛苦的嘶吼。宝玉命众人于此地等候,这才随着李阵一同前去,走近了些。
原先那个爽朗而热情的猎户,此刻像是被烈焰燃烧着一般,他喉咙中发出嗬嗬的低吼,眼里流着泪,将自己的头一个劲儿向墙壁撞去。
“老乡,你这是做什么!”李阵忙将他拦腰抱住,强行按了下来,“你这般,不会有一点结果,只会让自己受伤的!”
猎户被年轻力壮的李阵按着,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哆嗦,像是在痉挛一般。他满面都是泪痕,因着挣扎,连绑的紧紧的头发也散开了来:“丫头,我的丫头!我要杀了那群禽兽,我要杀了那群禽兽!”
于他身畔的,是一具女尸。仍然穿着青布裙、白袄,隐隐能看出几分清丽的模样儿来。只是她的衣衫已然被扯得凌乱不堪,胸口大开着,裙子亦被撕成了一缕缕的碎片,任谁看也知晓她先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躺在这满地鲜血之中,大睁着一双杏眼,眼里仍有消逝不去的恐惧。
李阵喉头一堵,再想起方才这个猎户笑呵呵谈起自己闺女的模样儿,一时间万般劝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来,不由得也红了眼。
宝玉亦是不忍再看,纵使他心头已然猜想到此幕,但是眼下看着,仍是痛苦不堪。他默不作声解了自己的披风,将暗灰色的披风严严实实搭到了这位姑娘的身上,这才抬起头来,冲着李阵点了点头:“走吧。”
走过那位已然用悲恸将自己同世界隔离开的父亲时,宝玉脚步顿了顿,终究是开口道:“老乡,可到城中的官府来寻我。苍天凛凛,在此见证,我们定会为这些个受苦受难的百姓,讨得天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不够了,作者有话说明日再补上!
几个兵士亦深有同感,不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