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浪一层层翻卷出去,最终汇成了一道动人心魄的江河,振聋发聩,声声都令人心中触动。有来送行的心软的小娘子,听了这话,再看眼前这群将要背井离乡、生死不知的兵士,早已忍不住泪湿眼睫。

柳寒烟这才收了剑,正式拜别了众人,马鞭一甩,便要离去。

“等等,哪个是不是张家二爷?”人群中有人狐疑道。

张家二爷于百姓心中的地位,便与那天上的文曲星差不了多少的,一听闻许是张家二爷来了,众人面上俱不由得现出了欣喜之色,忙忙踮脚看去。

“在哪里,在哪里?”

他们探头探脑张望了许久,终于看到一轻裘缓带的青衣公子款款走来。他生的面容十分俊朗,脊背时时刻刻皆挺得笔直,一眼看去,便如一株拔地而起的劲竹。衣袍翻动,说不出的风姿飘逸,令一众前来送行的小媳妇子们皆看的心中砰砰乱跳,颇有些心绪杂乱。

只是他虽生得好,却又像是被什么抽去了大半精神头,隐隐竟有些心灰意冷之意。众大臣皆是见过他当年于廷上鞭抽皇子的情景的,乍一见他如今这般模样儿,不由得暗暗交换了些意味深长的目光。

大皇子瞬间牙关紧锁,瞧着张逸然步步走来,不由得鼻间轻哼一声。他身旁的侍从瞬间满心戒备,紧紧地盯着张大人,时刻防备着他从袖中抽出一条鞭子来。

然而张家二爷此行之目的并不在他,反倒直直向着仍于马上的护国公去了。他抬头望了眉眼不动的柳寒烟半晌,眸中满是复杂难辨的情绪,半晌后,方低低道:“交与你了。”

“自然,”护国公面容冰冷,淡淡回道,“只有我。”

这两人之间打的机锋,旁人尽数听不懂。眼见要误了时辰,忙忙催道:“国公爷,该到出征的时候了。”

柳寒烟这才一提缰绳,墨色的发于脑后随着披风一道飒飒扬起,他冲着众人一拱手,道:“后会有期!”

数万军队尽数随着他一路飞驰而去,向远了看,渐渐再分不出人马行动的痕迹,只能隐隐看到满目晃动着的红缨。

这一日,大庆迎来了史上最为年轻而有为的将军,而困在南海沿子的宝玉,则即将等到自己生命中最为浓墨重彩留下痕迹的那个人。

----------

南海正值大雨倾盆。

宝玉出营地之时,身旁尚有五百人手;如今却只剩了五六十人。这五六十人也是个个衣袍湿透,纵使再硬朗,如今也渐渐露出了些疲乏的模样来,连带着一身的血迹也被这大雨冲淡了许多,自衣角处滴下时,只泛着些许淡红色。

宝玉说的不错,在那之后,倭寇显然是打了打草除根的主意——不,兴许还不止倭寇,更有谨遵圣意的同僚派来的人手,一波波人马悉数向着海边及崖下来,将这块区域接连扫了好几次。

便是众人再警觉,亦禁不住对方这般搜寻,不过几日,已然又是数度交战,损失了不少人手。李阵及众人一面顾念着冯将军当年的知遇之恩,一面又着实欣赏宝玉为人,这么多日并肩作战下来,渐渐便处出了几分感情。因而身处险境之时,众人皆毫不犹豫提刀护着他,齐刷刷挡在了他眼前:“贾虎贲,快些走才是!”

眼前的人马都是冲着队伍中身形并不壮硕的身影,宝玉心知肚明对方是要结果了自己,哪里肯令他们为了自己而送命?因而咬了牙,不仅丝毫不退后,反而将两柄钢刀俱挥舞的嗖嗖作响,径直向着其中一个黑衣人扑上去,一刀刺穿了他的喉咙。

数度苦战之后,终得一息喘息。他们这几日也在海边寻了不少渔民查问,愈是询问,心中便越是胆战心惊——这几年来,他们竟甚少见着倭寇的身影,唯有朝廷的船时不时在海上击退几艘不知是何人的船舰,然而实则,除却今年,并不曾有倭寇上岸。

宝玉将这些个杂散的信息俱记于心中,待到寻到了个暂可避身之所时,他便蹲在地上,拿着根树枝写写画画了半日。

李阵见他此举,不由得好奇地凑过身来:“贾虎贲,这画的是何?”

“南海的行舆图。”宝玉头也不抬,白皙的手指专注地捏着树枝,于地上又添了一道线。

李阵大惊:“虎贲竟有画图之能?”

不怪乎他有此问,古来绘图之事,皆需要亲脚一步步走过丈量,方可绘制出大致方位来。这些人往往皆是被重用的人才,尤其是用兵打仗之时,更是十足珍贵、不可或缺的。更何况南海地势十分复杂,州县甚多,纵使拿着舆图,也不一定能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