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既有千百样人,自然亦是有千百种醉酒之态。其中宝玉自己酒醉,是人问一句他便答一句,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乖巧的了不得。

国公爷则不同,他一醉酒,便是生生将心中那个委屈的孩子激了出来,平日里满腹的心眼子此刻连一个都不曾剩下来,满眼里满心里,如今都只剩下了一个宝玉。他只静悄悄地用那双眼睛瞅着宝玉,一言不发。

宝玉望着他的模样,不禁失笑。

他向前走了几步,将自己的手递过去,向国公爷面前放了放:“喏,可要过来?”

醉鬼一声不吭,眸里却满满的皆是坚定,想也不想,便一把拽住了自己面前那只玉白的手。

宝玉将他牢牢拉住,像是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随后才扭过头去,对着一旁眸色深沉的宝钗笑道:“宝哥哥,寒烟似乎是醉了,我们也不好再在这处多待。我便先领他回帐了,宝哥哥今晚都不曾进食,还是再用些吃食的好。”

宝钗勉强应了声,拢了拢身上厚厚的白狐斗篷,望着宝玉半是哄半是劝将人拉回到营帐中去,一时间心中泛起千般滋味,只将身上的斗篷愈发裹得紧了些。

搀扶着那醉鬼的身影虽是纤瘦,可其形态却已大不似他先前所熟悉的那个孩子了——他脊背挺得笔直,青丝高高地束了起来,已然有了几分英武气概。而他身畔的人则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像是落水之人拽住了根浮木一般,专心致志地低头凝望着他,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宝钗静静望着他二人相依而行的模样,只觉得刺眼。只是他犹豫了下,终是不曾上去阻拦,只是顶着这带着寒意的夜风,他也觉着心中泛起了丝丝寒意来,逐渐冰凉彻骨。

宝玉好容易将这人形物体拖回了帐中,二话不说先将他放到了床上,自己则累得气喘吁吁起来。他静静地喘息了好一会儿,这才扭过头去,望向一直专注地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看的醉鬼:“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天晓得,在这样的黑暗之中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看,他浑身上下都几乎要汗毛倒竖了!

醉鬼默不作声,只将头靠得更近了些,愈发专注地望着他。他颜色浅淡的瞳眸倒映出了一个缩小的宝玉,凑近看时,宝玉便清晰地从其中分辨出了此刻的自己。

“坐好,”他终究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凑近去与国公爷脱掉了鞋袜,又费力地将对方在这张小床上摆正了,将外头的大衣服悉数解开,只留下贴身的里衣,“这下子你可是占了大便宜了,这两世来,向来都是只有旁人伺候我的份,哪里有我伺候旁人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国公爷严严实实塞进了被子里,自己皱着鼻子嗅了一嗅,登时嗅到了满满的酒味儿。这味道浓烈,又带着满满的侵略性,惹得宝玉一下子便蹙起了眉,想了想,又默默将国公爷从被子里原样掏了出来。

“不能这样,这样没法儿睡了”

他站在营帐中想了想,随即出去打来了盆热水,拿块巾帕密密地浸湿了。自己任劳任怨地将这醉鬼身上的衣扣悉数解开,拿帕子细细擦拭着能碰触到的皮肉——与他自己这般纤细而娇生惯养的皮肉全然不同,他手下触碰到的这具身体,虽也是偏瘦,却是带着些强健的力道。宽肩窄腰,只是外头看着不显罢了。

擦完了上半身,宝玉默默坐在床上,又将他的衣带重新系回去。待他做完这一切,方怔怔地想:奇怪,我怎么觉着,自己比较像那个小媳妇儿?

伺候醉酒而归的丈夫什么的

怎么可能!宝玉被自己这个念头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激烈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自己脑袋里晃出去。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自己自己就算是真有龙阳之癖,也绝对不会做小媳妇儿,要做也要做上头的那个!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更不对了。

宝玉一头栽倒在了床上,拿被褥蒙着脸,默默地想:我为何要假装自己有了龙阳之癖?

这真是一个值得花上整整一夜去好好深思的问题。

第二日的宝玉踏出营帐之时,明显是有气无力的,门口巡逻的兵士元气满满与他打招呼:“贾虎贲!”

紧接着,这兵士却被宝玉的脸色吓了一跳:“贾虎贲这是怎么了?今日气色着实是不大好”

何止是不好,这眼下青黑这般明显,简直令人觉着有些心惊了。

“不过一夜不曾睡罢了,”宝玉面有倦色,然而他素来颇讲礼仪,因而强撑着不曾在人前打哈欠,“无需在意,今日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小媳妇儿扁扁嘴,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