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匆匆赶来,一路上倒是平稳。比起颠簸的快马,马车震感不大,多为不得安睡的疲累,可她实在扬不起温和的笑容,眼底阴霾竟连掩饰都不加掩饰了。

太皇太后允了她的请求,再次遣了苏麻喇姑上门,告知了她如晴天霹雳般的噩耗——皇上患了疟疾。

即便荣妃不懂药理,也知疟疾的可怖之处,非是人力可以医治,得了这病,唯有一个死字。

胤祉留疤的面庞在脑中挥之不去,她成日成日通红着眼,如同下油锅似的煎熬。皇上又患了这样的绝症,不日即将驾崩,她的人生短短几日便天翻地覆,何其荒谬!

荒谬之余,荣妃忽然有些心灰意冷。

皇上得了疟疾命不久矣,太子登基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不过早晚而已。

她做了荣太妃,须得搬出钟粹宫,为新帝的妃嫔让位;从此往后,她比不得与太子亲密的郭络罗氏,比不得出身大族的钮钴禄氏,必将悄无声息枯萎宫中。荣宪离她而去,胤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封爵,这样的日子谁能忍受?

而宜贵妃呢?风风光光地晋为皇贵太妃,极得皇帝与皇后的尊敬,即便将她磋磨至死,也无人替她出头。

夜色漆黑一片,行宫总管捧着烛盏早早候在一边。他的口鼻处蒙上了白纱,行完礼后,恭敬地唤了声“荣妃娘娘”。

荣妃淡淡地应了一声,问他:“皇上可好?”

行宫总管垂下头去,躬着身没有回答,荣妃也就不再追问,缓缓道:“本宫明儿请见皇上。三阿哥可歇下了?”

“回娘娘的话,三阿哥还需静养一些时日,早早歇下了。”

荣妃紧紧攥了攥手心,“带本宫前去瞧瞧。”

“这……”总管蓦然抬头,想说这不合规矩,随后被她狠厉的目光惊了一惊,当即心惊肉跳地应了是。

月色入窗,荣妃坐在榻前,轻颤着摸了摸三阿哥完好无损的左脸。

右边面颊蒙着纱布,依稀可见几缕血色,她收回手,迎着大宫女担忧至极的目光,就这样静静看了许久。

翌日。

烟波致爽殿内,宫人来去匆匆,闭口不言,面上皆蒙着白纱。

梁九功的嗓音虽轻,却极为尖利:“把这块布焚烧了……药碗清洗干净没有?都给咱家手脚麻利着些,别惊扰了万岁爷……”

寝殿侧屋聚集着诸位太医,陈院判站在最前,低声说着什么。他们的面上充斥着惶然忧虑与恐惧,众多情绪不一而足,久久僵持着,得不出一个结论来。

一天之内,皇上有大半时辰都清醒着,中中症状却加重了。除却时不时地咳嗽抽搐,心悸口渴,漫长的高热就连他们也束手无策,阴影时时刻刻笼罩在心头。

更让人心慌的是,已有五名伺候的宫人染上疟疾,甚至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覃太医。

现如今,除了梁九功这个不怕死的奴才,谁都不敢进入寝殿。去了没命,皇上若是好不了,他们同样得没命。

该熬的药全都熬了,唯有求神拜佛祈求上天保佑,可他们心下有数,皇上痊愈的希望很是渺茫。

他们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