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黛玉和周眀薇侧头,便见宝钗从月洞门外转出来。

一见她,黛玉不由眼前一亮,宝钗自打住到荣国府以来,衣裳饰物一般都走朴素端庄路线,今日却打扮得精心。茜色对襟玫瑰红压边的蜀锦薄袄,一色的满绣春兰秋菊的裙,配上她本就丰美的容貌,格外娇艳,哪怕是女子的目光都忍不住多停留片刻。

黛玉静静看着她。

宝钗并不似往日般亲热闲聊,反而适时停留在黛玉三步之外,直截了当言辞恳切道:“妹妹如今是贵人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她垂下眼帘,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落下淡淡一片阴影。

“咱们都在这府里住了几年,我家里许多事妹妹也知道。哥哥是因为打死了人才上京躲祸的,虽然有我舅舅和这边姨夫出面,替哥哥了了官司,但当日这事儿闹得极大,衙门里也有了罪状和痕迹,最终拿我们家几个奴才抵了命,又罚了许多银子才算勉强完事。”

“林妹妹,舅母从赏花宴回来后告诉我,原本有几户人家都看着我,有意上前攀谈,可一听薛家就淡了下来。”

宝钗脸上现出深深的无奈:“若妹妹还只是个闺阁姑娘,我必不敢拿这些烦心事来说与你听。可如今妹妹婚事已定,想来百般滋味都有,大约也能明白些我的苦楚。”

说着眼眶就红了。

黛玉从未见过宝钗这样示弱。在众姊妹里,宝钗虽然被人赞稳重谦和,但实则总有种大姐姐风范,时时准备教一教旁人。

宝玉嫌四书无趣,宝钗要给他讲一讲仕途经济;迎春对着残局研究,宝钗就说这样下棋易走了偏路,从自家拿了几本棋谱来;探春有时被赵姨娘闹得直哭,又是宝钗走了去弹压劝说;惜春忽然起心思要画春景,宝钗就走去指点她该用什么纸用什么笔。

这样示弱的宝钗,黛玉觉得很不习惯。

一向跟在宝钗旁边的莺儿见姑娘红了眼眶也落泪道:“姑娘,你这些年心里苦也说不出,如今终于有林姑娘可以说说话了。姑娘一向说林姑娘虽然嘴上不显,其实最为心善,如今好人有好报,做了皇子妃,必不忍心姊妹们吃苦的。”

见黛玉仍旧不语,莺儿哭的更悲戚了,扶着强忍眼泪的宝钗道:“姑娘,你要难过就哭一哭吧。昨儿大爷还吃醉了酒回去闹的不可开交。姑娘当着林姑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林姑娘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似那些冷心冷肥的,如今又成了贵人,举手之劳的事儿哪里会不管。”

周眀薇在旁听得烦躁不已。

莺儿这个丫鬟,看起来不像鸳鸯平儿等人得用,但该说话的时候真是毫不含糊。宝钗拿起通灵宝玉念上面的字,莺儿立刻说跟姑娘项圈上的是一对,而如今宝钗刚说了自己的苦,莺儿立马接上,林姑娘善良,如今发达了必不会忘记姐妹还在吃苦。

周眀薇最烦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让别人帮忙的人,好像不帮就不配做人似的。

黛玉的目光却停留在宝钗簇新鲜亮的衣裙,鬓发上赤金玲珑红宝石的簪子上。

若是诉苦,为什么要着意穿的这样富贵,朴素些不更合适吗?

而且旁人不知道也罢了,宝钗难道不知道自己最讨厌被人做筏子吗?前些日子为了湘云之事两人闹得不愉快还历历在目,这回宝钗居然还默许自己的丫鬟说这样的话?

周眀薇见黛玉沉默,只是看着宝钗,还以为她被打动,刚要开口,便听到旁边刻板的声音传来:“这位薛家姑娘好没有道理,亲戚们要说话,自然可去荣庆堂拜见老太太,请见我们姑娘,哪有个半路上截下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