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终于开口了:“做皇上难。”

皇上一怔,看着太上皇。

太上皇脸上沟壑纵横的纹路里,藏着一个皇上难得的壮丽精彩的一生,然而此时却是深深的疲倦:“做皇帝难,数十年殚精竭虑,任何的对错都在史书工笔之上。”

他深叹了口气:“年轻时候觉得朕君临四方,大臣们无不从命。老了才知道,圣祖爷当年遗诏中的话真是一点不错:‘诸臣视朕如驾车之马,纵至背疮足瘸,不能拽载,仍加鞭策,以为尔即踣毙,必有更换者。惟从旁笑视,竟无一人怜恤,俾其更换休息者’。”

圣祖皇帝当年很有个性,不忌讳生死,说历代皇帝的遗诏,一般都是死了后臣子撰拟,非心中所言。于是自己活着的时候,留了十多封遗诏给子孙。

只是这一道,皇上和辛泓承也是头一回听说,各自缄默,体会其中的滋味。

辛泓承还好,而皇上却是越想越心酸。

想他十数年来,战战兢兢,上有太皇威望,下有臣子掣肘。他这个皇位又是废太子坏了事,他才半路出家捡来的,所以凡事又得格外上心些。就三年前,只因道路损毁,河南的旱灾他处置的晚了些,当地就有官员在醉酒后吐槽他,说当今皇上是爱民有心,救民无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把皇上气的将河南官场从上到下撸了个底掉,然而这也难以弥补他内心的创伤,深觉为子民操碎了心,也被人中伤践踏。

太上皇感慨一回做皇帝,却并未再如从前一般,因伤怀旧人,而对旧臣之家施以恩典,反而安慰了皇上两句。

如此行事,搞得皇上还有点措手不及,心中有不祥之感。

次日吴太医抖着身子来回禀,说太上皇有油尽灯枯之相,皇上除了伤感也并无意外。

及至太后丧仪俱完,请灵入先陵,又停放数日最终安于地宫时,又是月余过去了。太上皇的身体越发虚弱,已经很难自己坐起来,完整的说几句话了。

每任皇帝从登基起,就开始给自己修陵墓,所以一应后事都是准备好的。

太后新丧,太上皇病重,宫里这些日子都是静悄悄的,一点嬉笑声不闻。

这日黛玉正抱着女儿学写字,忽见辛泓承进来,将女儿直接交给奶娘,然后对她郑重道:“出了件大事,皇爷爷方才命人赏了一杯毒酒给义忠亲王。”

黛玉手里的帕子落在地上。

“叫人看好儿女,别吓着他们。这两日,咱们得日夜守在皇爷爷跟前。”

黛玉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太上皇只怕就在这两日了,甚至他本人也明白,所以最后一件事情是赐死了义忠亲王。

这是他最后一道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