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北洛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懵,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这里是玄戈的寝殿。他坐起身,柔滑的软缎如水一般从身上流淌下来,堆叠在腰腹的位置。君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可他不仅睡了,还睡得很踏实。北洛揉了揉额头,伸了个懒腰,暂时没想起他昨晚还睡到玄戈腿上去过,不然接下来几晚怕是要睡不踏实了。

玄戈大概知道他不习惯被人伺候,提前有了吩咐,此时无人进来打扰,殿内阒无人声,只有青烟安静地缭绕在香炉上空。

不远处的架子上挂着一套袍子,玄缎为底,用金银二线织出明暗交错的云龙纹案。这一套衣裳不仅昂贵如名玉,样式更非常人能穿的。

北洛过去试了一下,很合身。想及玄戈这趟出来还不忘带上给他制的新衣,北洛就有点想要叹息的冲动,他清楚若不是真心实意待他,是断然做不到这么细致的。

“如果你不是皇帝……”该多好。北洛及时掐断后半句话,然而声音还是在空旷的殿内回荡起来,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北洛回想起自己无意识脱口而出的话,不觉被惊出一身冷汗。

铜镜里,北洛猛然与自己惊魂未定的双眸对视上了。这双熟悉的眉眼陡然变得陌生起来,凌冽的眸光仿若能直接洞穿人心。

北洛一直觉得他和玄戈长得像,不觉得能长得这般像。就好像……是玄戈在看着自己。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什么,指尖刚一触到冰凉的镜面,他就像摸到滚烫的石头般缩回手去。

北洛后退两步,落荒而逃。

北洛没跑出几步便被一个小宫女叫住,说皇上在湖边的风波亭,唤他过去。这话来得着实不是时候,北洛正愁没处躲他哥去。这抗旨不遵的后果可大可小,北洛便问她不去会怎样,他本意是想问自己会不会被玄戈收拾,谁料那小宫女自己不知脑补了什么东西,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北洛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担不起把一个小姑娘弄哭的罪过,忙答应说这就过去,对方这才止住哭声。

别了小宫女,北洛蓦然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慌乱感到好笑,他和玄戈之间又没发生什么尴尬事,怎会害怕见他。然而即便做过这番心理建设,北洛也走得慢慢吞吞,每一步都像扯着数不清的烦杂牵挂。

如今是隆冬时节,纵然湖边栽满了不落叶的常绿树,那树冠看上去也像蒙了层灰白的霜,死气沉沉。

北洛过去不太懂风雅之事,如今也不算懂,只觉得大冬天在湖边望西风萧瑟,远不如坐在屋里拥着火炉自在许多。

走近了,才发现玄戈不是独自一人,他对面坐着个女子,嫩黄襦裙,酥胸半露,面容白皙秀美,在这时节还只穿单衣,显然有点武艺傍身。如今这世道还去习武的,要么是士族子弟,要么是士族培养的扈从,能靠自己从民间草莽脱颖而出的,百中无一。北洛第一眼便猜测她是哪家豪阀的女儿,而且位份不低。

女子正在煮茶,纤手翻飞如鸟雀起落,动静之间皆是风情。待北洛再走近些,顿时笑了,感情玄戈又闭目养神去了,白瞎了一场气韵生动的茶术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