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点了点头,他攥住那份名单一角的瘦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放开了,严世蕃把那张薄纸折了两折往袖中一塞,道:“这件事,我有把握做的一点也不留痕迹……让我先去查一查, 他们到底都是为什么离开朝堂的……”
又过了很久很久, 天都快亮了,林蓁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们此时已经刚过长江, 在几日就要到宁波了。林蓁在驿馆楼上, 眼看不远处长江脉脉清流, 在晨光之中显得平和而静谧, 又在微风吹过时隐隐闪动着点点金光,如此的一副美景, 却因林蓁看到的这些“往事”而显得黯淡的令人神伤。这时候, 房门处传来了轻轻的响动, 林蓁扭头一看,瞧见莹儿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口,对他道:“二哥,你,你怎么这么早也起来了?”
林蓁招招手让她过来,对她说道:“莹儿,你想不想家乡,想不想大哥?”
莹儿道:“想呀,他以前对我可是比谁都好。可是二哥,大哥也真是苦命,不知为什么阿妈一直讨厌他,这刚和大嫂成亲没多少日子,大嫂又染病去了,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你说他心里该多难过呀!”
林蓁道:“二哥原来带着你们在身边,是觉得可以更好地保护你们,让你们过好日子,可是如今二哥被贬到宁波,现在二哥越想,越觉得这一去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二哥怕让你们也陷入险境。若是我找人把你们秘密送回潮州,你愿意吗?”
莹儿脸上显出一丝喜色,转瞬却又变成了担忧,他问林蓁道:“二哥,那你怎么办呢?我知道你的意思,听说宁波那儿聚集了不少倭人,他们常常扰民作乱,可你是官,你应该没有危险吧?”
林蓁道:“倭人有什么可怕呢?可怕的是那些别有用心,居心叵测的‘自己人’,官场之中,博得不仅仅是升降起落,还有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呐。莹儿啊,等天亮了,你劝一劝阿妈,阿母,带他们一起回潮州去吧。哥哥一个人,万一碰到什么事情,处理起来也更方便些。”
莹儿映着林蓁坚定的目光,懂事的点了点头。林蓁拉着莹儿的手来到窗边,莹儿爬上旁边的圆凳,往窗口外面看去,这时候太阳正缓缓从江面上升起,耀目的红霞拂过微颤的水波,整个天地间霎时一片光明。
林莹抬起手遮住双眼,从指缝里惊讶的往外看去,对林蓁道:“二哥,这……这是长江?”
林蓁点点头,道:“是啊,这就是长江。正因为有这一条江水,两岸的百姓才格外富饶。”
林莹小声道:“大哥教过我两句诗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林蓁和林莹一起轻轻的道:“……能不忆江南……”
林蓁看着自己的妹妹,自己刚到京城的时候,信誓旦旦要天天陪她读书写字,结果这一年下来,他能和林莹一起坐下来读诗练字的时光屈指可数,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几次,结果到现在林莹所记得的,还都是在山都乡的时候林学所教给她的那些诗文。
望着江水,林蓁脑海中似乎还有些残留着刚刚看完的画面,他终于以这种方式陪着文曲星走到了上一世人生的尽头,那些画面中灰暗的颜色,在林蓁心头久久无法散开。人要许下一个诺言是何其的容易,为了一时的悲愤或欢喜而努力的人也并不在少数,可是,有几个人能时常想起自己原本的心意,又有几个人在这长长的旅途之中能够一直坚持,始终记着自己最初的承诺呢?
林蓁叹了口气,对林莹道:“莹儿,‘荡荡上帝,下民之辟……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林莹疑惑的摇了摇头,又好奇的问:“哥哥,是什么意思?你最近都很少和我一起读书了,你教教我吧。”
林蓁羞愧的对她笑了笑,道:“凡事开始的时候没有人不是想要好好完成它的,可是往往却难以善始善终啊!这是《诗经》里头的话。”
林蓁转头望窗外看去,继续说道:“纣王也曾经是个贤明而有所作为的君主,秦皇汉武,到了晚年无不沉溺于长生不老,唐玄宗早先多么励精图治,最后却差点断送了大唐的江山。普通人也是一样,一直做好事一辈子做好事做到最后要经过很多的考验,这是非常非常不容易做到的。而其中只要有一次坚持不下去,有一次犹豫,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会付诸东流。一个人若是一时贪恋富贵,就会从此走上不归路,一个家庭最终会因此而破落,国家,天下万民都会因为高高在上的那些人的一念之差而饱受流离之苦,莹儿,所以《诗经》中还说:‘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等你们回到了家乡,一定要万事小心,不要忘了哥哥跟你说的这番话呀。”
严嵩点了点头,他攥住那份名单一角的瘦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放开了,严世蕃把那张薄纸折了两折往袖中一塞,道:“这件事,我有把握做的一点也不留痕迹……让我先去查一查, 他们到底都是为什么离开朝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