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温德殿中,时陌对他说——唯有被欺骗、被利用的耻辱,将深深刻在一个人的骨血里,像无形的烙印,今生今世无法脱去,在别人看到或是看不到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的愚不可及和有眼无珠,不论那个人是天子还是匹夫。甚至直到油尽灯枯之时,也会被那欺骗的耻辱折磨得垂死病中惊坐起,难以将息。
时陌当日说的应是何氏,他当时听在耳里也是觉得满腔怒火。但是很奇怪,直到从太傅临终遗言里明白过来这么多年何氏究竟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他也并没有遭受奇耻大辱的感觉。
大约比起那个人对自己的背叛,何氏已经算轻了吧。
算一算,那个人如今已经去了整整二十年,但他还是清清楚楚记得她的容颜,每每想起,恨得他咬牙切齿,难以将息,可能真的会折磨到他垂死之际惊座而起。
她带走了他的真心,也让他从此丧失了快乐的能力。
实在可恶!
如今竟连生杀予夺的大权也不能令他兴奋。
孤家寡人,他终于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贵妃是个蠢的,舒妃却是个真正聪明的,她如此不愿意她的儿子继承大统,是否早已看透了未来有一天,时照也会活成一个孤家寡人?
所以那般极力地想要劝他收回成命?
哼!人生哪里有那么多如意的事?连天子都无法得到的感情,时照他凭什么得到?
这一刻,懿和帝诡异地嫉妒起时照来。
这个儿子,虽然不务正业,但他心里住着一个人。心里住着一个人的感觉很满足,很快乐,他曾经也知道。
但他后来失去了,所以别人也休想得到!
但慕家这个丫头,不论是哪家娶了她,他都不放心,确实是该留在帝王家。
懿和帝行走在幽深的宫墙之内,背负于身后的拳头缓缓握紧。
……
翌日,懿和帝命礼部将候选秦王妃与晋王妃的贵女名单各自呈了上来。
他略略看了一眼,便放置在一边,不再理会。
又过了几日,懿和帝派人送出赐婚圣旨,钦定长宁郡主为秦王妃,嫁秦王时陌;护国公嫡四女裴锦为晋王妃,嫁晋王时照。
同时命钦天监,根据两位亲王的生辰八字择定良辰吉日成婚。
圣旨到得秦王府,时陌平静无波地起身接旨,手指重重攥紧明黄的绢帛圣旨,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的旅人,终于达成所愿。纵然脸上再是喜怒无形,用力到泛白的指尖终究还是泄露了他此刻内心激烈动荡的情绪。
回首向来萧瑟处,时陌头一回在外人面前失态。
直到夏晖一连叫了他两声“秦王殿下”,他方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又恢复了一身的君子端方,平静无波拜道:“谢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