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昇欲言又止,低头对着那张宣纸看了又看,企图看出些端倪来。可他不过是个文科书生,算学一般,他觉得按照这纸上所总结的,这天下的灾祸似乎真的怪不到皇贵妃头上,高皇帝在位时的灾祸还更多一些呢——当然这话他死都不可能说的。
“怎么,觉得这是我作假?”魏云清见谢昇一直在看她的统计数据,便笑道,“你们尽管可以再去查找,看我有没有伪造。”这可是她带着延禧宫中的人花了好大精力才搜索制作出来的总结报告,复核过的,她还就不怕他们复查。
见魏云清如此坦然,谢昇便觉得,这张纸上的东西并没有作假。
他为人正直,也有些书生逃不开的迂腐,一向认为女人不当干预政事,否则这天下必乱,平日里他也跟同僚们痛斥过皇贵妃专权之事,愤愤不平,怒而上书,只求皇帝恢复三纲五常,莫让女流之辈毁了大梁基业。
今日是他与皇贵妃的第一次见面,而她说的话,他发现从前并未深思过。他们说她越权擅专,扰乱朝政,可却从未有人受她迫害,也从未听说她有任何敛财任用私人之行,甚至在皇上又不上朝也不跟内阁议事的情形下,是她站了出来。而他们反对她的理由,不过就是因为她的女子身份……不,这世道合该是男尊女卑,女流之辈无知又无能,善妒又器小,如何能担起这整个大梁?然而面前的这位皇贵妃,似乎却又无法用无知来形容,她并非胡搅蛮缠之辈,还用这些无法更改的事反驳了“牝鸡司晨,天下大乱”的话,甚至令他们无法驳斥,这实在是……
谢昇越想便越是混乱,他不是那种迂腐到底的人,也能接受一些新的思想,因此在魏云清这件事上,他过去所受到的教育中深深植入他内心的思想观念与他如今的理智相冲突,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没有异议?”魏云清并没有等谢昇厘清他自己的真正想法,见他不说话,便又环视了一圈,“各位呢?”
没有人敢对此发表任何言论。
魏云清笑道:“很好,‘牝鸡司晨’这事便算是过去了,本宫希望将来不要有人再提。那么咱们再接下来说说其他的。”
她面色微冷,厉声道:“对你们这些官员来说,男人本该凌驾于女人之上的自负比整个大梁基业更重要,是也不是?”
跪了一地的官员全都愣住了,这也是他们向来不会深思的问题,而他们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反驳。
要知道,就算有些女人偶有反抗男权的意思,但几乎不会有人会如此尖锐的向整个男权社会发出呐喊和反抗。而魏云清如今敢这么做,也是仗着目前自己的身份——如果她现在还在宫外混吃等死,过自己的小日子,自然只想管好她自己,管不到别人身上去。但既然她有了条件,她便想试试。
“皇贵妃,你这是何意?”有人高声愤愤道,“我等对大梁忠心耿耿,为了大梁宁死不惜,你怎能如此侮辱文人的气节?!”
魏云清看向男人,嗤笑道:“侮辱你们气节的是你们自己,与我何干?说什么为了大梁宁愿去死,不过是空口说大话罢了,你们连让一个女人干预政事的气量都没有!”
“你……女人又怎能干政!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大梁数百年基业受此所累,恐会毁于一旦啊!”有个头发微白的老臣惨呼道。
魏云清此刻也不讲什么尊老爱幼了,看向他道:“女人又怎么不能干政了?”
那老臣吹胡子瞪眼道:“自古便是男尊女卑,女子天生头发长见识短,若让女子掌权,这国家亡矣!”
“其一,所谓的自古便是男尊女卑,是你们太过想当然了,在更早史书无记载的时候,咱们人类乃是母系氏族,那可是女人当家。真要算‘自古’,如今你们把当家地位还给女性如何?
“其二,说什么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有意思,你们若不读书没人教,能认字能写文章?你们一边不让女人读书,一边骂女人见识短,可真是讲道理啊!
“其三,女子掌权又怎么了?你们三五成群,结党营私,每日里斗来斗去,又何时完全将大梁的数百年基业放在首位?而我跟你们不同,我在这个世间无父无母,不会想着为任何人谋取私欲,也绝不会偏颇任何一方,若不信你们便去问问内阁的几位大人,平日里议事之时,我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全无私心。你们倒是问问自己,若你们当了首辅,位高权重,难道就不会任用自己人,排除异己,指望着一家独大?”
谢昇欲言又止,低头对着那张宣纸看了又看,企图看出些端倪来。可他不过是个文科书生,算学一般,他觉得按照这纸上所总结的,这天下的灾祸似乎真的怪不到皇贵妃头上,高皇帝在位时的灾祸还更多一些呢——当然这话他死都不可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