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丘》(6)

短篇集 杳杳一言 2771 字 6个月前

夏青临刚说完就感觉胸口传来刺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刺痛就变成了剧烈的锐痛,像有一颗子弹穿心而过,击碎了他的灵魂。

他疼得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他从茫然中睁开眼,缓了许久,苍越感知到他的动静,立马靠了过来。

青临闻到熟悉的气味,头一偏就倚在了苍越的胸口,他又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好像几百年前在寒冷的山洞里,只有贴着他才能取暖。

他的额头贴在苍越的胸口蹭了蹭,嘴唇微启,唤道:“相公。”

“相公——”

两个字,勾起了过往所有的记忆。梦境的碎片呼啸而来,在青临的脑海中联结成了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邙县,望山,漆黑的洞穴,还有遇见妖怪的少年,月圆之夜的逃亡,双手紧握许下的誓言……终究没有消失在百年的时光里。

“相公,”青临又喊了一声,随即抱紧了苍越,“让你等了这么久。”

太久了,久到苍越听到这一声轻唤时都没能立即反应过来,还是青临抱紧了他,手沿着他后背的脊柱一路摸到后颈,熟悉的动作和触感让他猛然怔住。

唐青临喜欢这样摸他,那时候他和唐青临从望山逃出来,因为没有钱没有住的地方,他们只能睡在城外的破庙里。苍越白天出去捕猎,抓些珍奇异兽让唐青临去市集上卖,卖了好价钱就能换客栈住。苍越自然是厉害的,一般的野兽都不是他的对手,可偶尔也会受伤,他不觉得多疼,也不打算说,但唐青临一摸就知道。

“相公,你疼不疼啊?”唐青临忍着眼泪,好像那些伤在他身上,他把脸埋在苍越的颈窝里,懊恼地说:“我真没用,说好了赚钱养你的,把你从山上骗下来,结果我什么本事都没有。”

苍越不明白怀里人怎么总是哭,但他还是把唐青临抱紧了,笨拙地亲他的额头。

破庙实在是太破了,夜里时常窜风,可唐青临的身体是滚烫的。

他不知轻重,换作别的人早就生气了,唐青临却不会,唐青临只会软软地圈住苍越的脖子,喊他“好相公”,好像苍越可以对他任何过分的事情。

“相公是什么?”

“是一辈子不能分开的意思。”唐青临乱答。

“哦,”苍越把唐青临搂到怀里,亲他的脖子和脸颊,也学着喊了声:“相公。”

唐青临哭笑不得,又不能说不对,他抚着苍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温柔地抱住他。

后来,他们在路上捡到了丘丘,再后来,他们在村子里置了块田地,用攒起来的钱盖了房子,苍越依旧好斗,常带着连走路都不稳的丘丘去山里搞破坏,捉完野兔又去捕鹿,可远处家里的袅袅炊烟升起时,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望过去,然后带着得手的猎物回家。

丘丘身上全是灰,活像个小煤球,唐青临气得屈起手指敲他的小脑壳,命他不许再出去瞎跑,可丘丘唯苍越马首是瞻,扬着小脑袋说:“老大做什么丘丘就做什么!”

唐青临回头瞥了苍越一眼,苍越立马撇清干系,“我没让他跟来,他自己要来的。”

唐青临还能怎么办,他拿这两只狼从来都没有办法。

夕阳西下的时候,唐青临把碗筷洗好放在竹筒里,然后擦了擦手,走到门外。田埂上有一处高地,正对着太阳落山的位置,一大一小两只狼趴在上面,风把丘丘背上的软毛吹起来,丘丘觉得冷,就往苍越的身下缩了缩,苍越懒得动,也没踢开他。

唐青临走上来的时候,丘丘跳到他怀里,欣喜道:“爹爹,大山一口就把太阳吃掉了。”

“是嘛,就像丘丘吃骨头一样。”

丘丘咯咯地笑,在唐青临的怀里打滚。

苍越睡得安逸,没有变回人身,唐青临摸了摸他的耳朵,然后慢慢躺下来,枕在他的身上,闭上了眼睛,夕阳把他们都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时间好像可以无限延伸,漫长得没有尽头。

两百年前的苍越,还不像现在这般沉默寡言,那时候的他是望山出了名的疯子,因是狼人和人类所生,一出生便拥有其他狼人梦寐以求的幻化成人形的天赋,可他却不珍惜,厌恶人身,好勇斗狠,天不怕地不怕,四处结仇积怨,他毫不在意,恨不得所有事都能用打架来解决。

他觉得狼天性如此,可其他狼人不像他这样想。

狼人一族诞生在远古时期,随着人类的繁衍生息,狼人的领地逐渐缩减,再加上人类术士的出现,狼人被视作不祥的妖物,更遭灭顶之灾,到如今,仅存的狼人族群全都迁徙至北方望山,远离人间,自在生活。

可几十年前忽然有传言称,食人心可有助于幻化人形,于是在望山待腻了的年轻狼人开始蠢蠢欲动,想尽各种办法,或金钱或女色,诱骗无辜的人类进山,然后再杀人剖心。

唐青临就是被诱骗进山的人类之一。

但他不是被黄金屋和颜如玉骗进来的,他纯属倒霉。

唐青临从小就是个霉运缠身的人,五岁死了爹娘,吃百家饭长大,十岁到了一户乡绅家里当下人,还没待几年,乡绅病死,三个儿子分家析产,唐青临同老宅里的人一起被赶了出去。后来他又去县里有名的春晖楼里当小伙计,这才有了栖身之所。

春晖楼是个风流去处,晚上都是琴声不断燕歌赵舞,唐青临要端茶倒水忙到夜里三更才能回家,但比起一个人待着,他更喜欢热闹,总要留到最后才走,老板见他本分老实,常常多给他点赏钱,可偏偏他运气不好,攒了两年的放在枕下的钱前几天又被贼偷了,他又得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