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防万一嘛!我们这里修上个把月,这景山上的北大墙要修,北面修完了还有西南北三面界墙,还有观德殿啊什么的建筑要修,总不会让鬼子占了去。”张崖山叼着烟嘴,慢悠悠地说道。他的语气淡然,已经置生死于度外。
只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南方的天空看去。
罗景明抿了抿唇,知道张崖山担心着妻儿。此时他无论再说什么,都很苍白无力。
在这乱世只要分开,就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有再见之日。
“娘,小心。”张卓扶住差点因为路人冲撞而跌倒的徐慧。他本想拽住那个冒失的路人理论理论,但手一动就被徐慧拉住了袖子。
“算了。”徐慧拍了拍儿子的手,叹了口气。这街上到处都是逃难的难民,除生死外无大事,还能理论出什么来呢?
自从前些日子上海沦陷以来,逃到南京的难民不计其数,也带来了无尽的恐慌和绝望。谁也不会天真地认为,贪婪残忍的日本人会止步于苏州河畔,而日军在上海鏖战三个多月之后,急需杀戮来平息怒火,据说上海现在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张卓扶着母亲起身,细心地检查了她的腰和腿,确认没有被撞伤。父亲不在身边,他有责任照顾好母亲。
儿子的关心实在是很令人熨帖,但徐慧更希望他听话些:“卓儿,听娘的话,现在就去浦口码头,跟尚叔叔他们一起走。”
“不。”张卓弯腰拍了拍母亲裤腿上的灰土,执拗地扶着她朝码头另一侧的火车站走去。他的脚步坚定,比徐慧快走了半步,巧妙地护在她身前,防止有人再撞到她。
“你这小子!铁路有多危险你也不是不知道!走水路多好啊!”徐慧拽着自家儿子的手臂恨声道。她这个笨儿子怎么跟他爹一样顽固?就像块木头疙瘩一样怎么都说不动!
从北平南迁国宝文物的时候,战火还没有波及铁路沿线,火车在中原行驶还比较安全。可是这次不同,就连现在,头顶上都经常呼啸着日本战机,炸弹随时都有可能掉落,而铁道线更是战机徘徊的重点范围。那炸弹掉下来的时候,在平地里连躲都没地方躲。走水路若是有个万一,跳到长江里或许还能捡回条命。
张卓停下脚步,低头认真地看向自家娘亲,一字一顿地说道:“娘走水路,我也走水路。”
“你!”徐慧推了一下张卓,可这臭小子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还不算厚实的胸膛坚硬如石,怎么推都推不动。她要是能走水路,还跟这臭小子吵什么吵?文物里的字画因为件小比较轻,走的都是铁路,她身为字画组的副组长,怎么可能离得开?
推了半天,徐慧终于颓然放弃:“早知道,就生两个了。”
她师兄孟袁兴也走,跟着火车走,两个儿子就扔硬币决定谁跟老爹走,另一个就走水路。万一有个好歹,起码还能留个念想。
不过,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掌,虽然还不够有力,但依旧能给予她继续前行的力量。
徐慧怅然一笑。也罢,在这样的乱世,在一起也好。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张卓见母亲情绪稳定了下来,便带着她继续往浦口火车站前行。
浦口的码头和火车站都已经挤满了难民,车票和船票都一票难求。有车票的人都行色匆匆,没车票的人都四处张望着寻找机会。
今天从铁路和水路运走的文物,都是这大半个月来,每天一点点地从下关码头陆续运到了浦口。今天两批文物会同时从浦口的码头和火车站离开。虽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有一些文物留在朝天宫里没法带走,也有一些同事坚持再留几天,看是否还能找到机会把那些文物运走。
能早点走,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这样想,对不起留下来的那些同事,但张卓已经隐约感觉到局势的不妙。还好母亲要跟着字画离开,没有要求留下来,否则他就是打晕都要把母亲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