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沉重的歉意,霍钺在一排排坟墓里找到了俞禹的墓碑。
大概是因为孤儿院和经纪公司还有良心,也可能是粉丝自发来维护,所以俞禹的坟墓比起旁边的都干净整洁,墓碑上的字依旧鲜红,只是上面的照片有些泛黄了,照片的光和影有着浓重的时代感。
毕竟是差不多二十年前拍的照片了,那会儿的摄影技术远没有现在这样好,后来发展起来的时候,俞禹又不在了,就算照片年年换,也只能换一张新打印的老照片上去。
霍钺拿着花在墓碑前蹲下,将被满天星包围着的四朵黄玫瑰放到墓前,深深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和字,良久,才抬起手,轻轻地拂过俞禹的照片。
照片里的俞禹还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衬衫,笑容灿烂地看着镜头,这张照片不知是他什么时候拍的,霍钺一点印象都没有,也没有保存这张照片。他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俞禹的墓是这样的,遗照是这张照片。
他怀念而哀痛地注视着照片里的俞禹,拼命地想象俞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拍的这张照片,又是为什么笑得这么灿烂,但是他对这些一无所知,不论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俞禹离开他实在太久了,久到他都快忘记鲜活的会说会笑的俞禹是什么样子的了。
放在墓碑上的手因为主人无能为力的悔恨而握紧,霍钺半跪在墓前,失力一般,将脑袋抵在墓碑上,久久不能言语。
助理知道老板有话要跟墓主人说,便知情知趣地退到了听不到老板说话的距离,但是又怕老板情绪崩溃做出什么傻事来,只好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注意着老板的一举一动。
霍钺贴着墓碑,脸颊边是花岗岩冰冷坚硬的质感,全然不复俞禹的温暖和柔软,但他还是依恋地紧贴着,仿佛将俞禹拥抱在怀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息一般呼了一口气,将脸挪开一点,望着墓碑上俞禹的照片,扯着嘴角笑了笑道:“好久不见啊小禹,很抱歉这么多年了才来看你,你没有生我的气吧?”
霍钺这些年攒了很多话想跟俞禹说,但一直没有机会在俞禹面前说出来,那些话积攒在他心里,沉重的一叠,但真的要说出来,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他只能想到一些说一些。
“我这些年很想你,你在那边过得还好么,有没有时常想起我……算了,还是不要老是想我吧,想念一个人太痛苦了,而且这些年我都没来看过你,你想起我估计只会埋怨我不来看你吧。”
“你忘了我也好,我这么懦弱,只会逃避,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我并不是你的superman,并不能坚强得无坚不摧,你要是看到现在的我,也一定不想再喜欢我了。”
“不知道你那边是什么样的世界,有没有你喜欢的音乐,有没有你喜欢的舞台,有没有零食吃,有没有人照顾你,我很担心你,你一定要过得好好的,再等我一段时间,也许是十几年,也许是几十年,我就能去陪你了。”
“母亲说你不会希望我去陪你的,但是一个人守着回忆活下去实在太累了,有时候我也想放下一切去找你,但是又怕你看到我会失望。”
“我说这些你是不是不想听,那我们说点别的吧。”
于是霍钺干脆坐在俞禹的墓碑旁边,像少年时和他坐在学校的草坪上休息时那样,一条腿屈着,一条腿盘着坐下,将这么多年来他做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事,挑着说给俞禹听。
但是值得他说的事情太少了,没有了俞禹,他的生活像是失去了色彩,很难有什么事物能在他的人生留下印记,他找不出有什么值得说给俞禹听,能引起俞禹注意的事来。
说着说着,很快就说到他最近的事情,然后脑海里浮现出虞家那个小孩的模样。他虽然不太喜欢那个总是对着他胡言乱语的小孩,但是想到俞禹生前就爱那些悬疑古怪的故事,就将虞家那个小孩的事情跟俞禹说了。
“说件你可能感兴趣的事情吧,我最近回家给父亲过寿,遇到父亲朋友家一个小孩。其实我早就听说了那个小孩,他生来好像智力方面就有些缺陷,后来一朝一夕之间就恢复得跟常人一样了。他变正常后,特别喜欢唱歌,也挺有天赋的,他想在节目上唱你的歌给他哥哥听,因为他哥哥是你的忠实歌迷。他父亲为了他的愿望找到我父亲,我父亲又找到我,寄了他唱你的歌的小样给我听。
“我当时听到demo的时候挺震惊的,要不是声音不一样,我都以为父亲拿了你的录音来糊弄我。我又看到唱歌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孩,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小孩没经历过你那个时代,应该很少听你的歌才对,但是他却能把你的歌唱得那么好,听得出他很用心在唱。我被他的真诚打动了,就答应父亲同意让他翻唱你的歌。
“其实这些年有不少号称是你粉丝的歌手和歌迷都在找你的版权,但是我怕他们滥用你的作品,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都没有给他们。之前有过一次,一个歌手在节目上恶搞了你的歌,我知道之后挺生气的,就以侵权的名义起诉了他,请了专业的律师打官司,最后他赔了几十万,虽然远抵不上我为了打这个官司花的钱,但是我觉得很值得,因为在那之后,都没有人敢随便染指你的作品了。我不知道你赞不赞成我这样做,但是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帮你维护你的作品了。
“赔偿的钱我都以个人的名义捐给了你抚养你长大的孤儿院了,连同这些年你的作品所创造的利润,那是不小的一笔钱,相信能让孤儿院的小孩生活过得好一些,我知道这是你最大的心愿,所以这些年一直在替你完成。说这些也不是想让你少怨恨我这么多年没来看你,只是想让你高兴一些,让你知道你关心的人,担心的事情一切都还好。”
霍钺已经很多年没说过这么多话了,说得有些累,又是露天,天气阴沉沉的,还起风,吹得他的嘴唇有些干了,他也浑然不在意,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好像有些离题了,我想说的是那个会唱你的歌的小孩,父亲的寿宴上我第一次见他,看起来是个很天真单纯的小孩,长得也挺可爱的,很讨我父母喜欢,我侄女也一直跟我说他唱你的歌如何如何好听,但我都没怎么在意。他在父亲的寿宴上给父亲弹了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就是以前我给你弹过的一首曲子,我在楼上听了一部分,确实是挺有天赋的一个小孩,很难相信他过去十七年是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低能儿,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如果你看到的话,也许能猜出原因吧,毕竟你的脑袋瓜那么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