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之日起,这位嫡母对自己就是和两个儿子一样的对待,不管心里是不是真喜欢,却从没短了自己的吃穿,更别提苛待打骂,比起那些在嫡母阴影下成长的庶子,他真的算是非常幸运了。
因这会儿就觉着有些忐忑,细思自己这些日子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一路来到宁馨院,只见几个小丫头都看着他笑,他咳了一声,正好见莺歌走出来,便凑上前去小声道:“莺歌姐姐,老太太心情如何?”
莺歌笑道:“三老爷放心吧,老太太心情还不错,想来不是要训斥你的。”
宁世泊呵呵笑了笑,心中却不由得添上一丝苦涩:他生母早逝,就是在嫡母手里长大成人的。从小到大,看着嫡母对那两个哥哥的管教十分严厉,但对自己却是十分宽松。从前他还以为这是嫡母宠爱自己,然而大了才明白,只因为不是亲母子,是老太太不想管他也罢,害怕人说她苛待庶子也罢,总之,到底是隔了一层。
有时候,他也盼着嫡母能像管教两个哥哥那样管着自己,所以从小儿便是松松散散的,全没有富贵公子哥儿的气度。然而淘了几回气后,才认清现实,所以往后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着,虽然现在看来,傻人有傻福,这样逍遥自在也挺好,然而心中那份遗憾,却是没办法骗过自己,更不可能随着岁月慢慢消弭。
一边想着,就进了屋,只见姜老太君坐在罗汉床上,见他进来了,便指着地上的椅子道:“坐吧。”
“是,不知母亲唤儿子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宁世泊恭恭敬敬的坐下,一边在心中思量着,却见姜老太君看着他,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叹了口气道:“你今年,也有二十八了吧?”
宁世泊不知道怎么忽然就说起自己的年纪了,连忙欠身道:“是,儿子过完这个年,刚好虚岁二十八,母亲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姜老太君手里慢慢拨着茶盏,喃喃道:“二十八……连老三也二十八了,这时间过得真快,我到底是老了。”
宁世泊听见这声“老三”,只觉着鼻子一酸,竟险些落下泪来,连忙起身陪笑道:“老祖宗哪里老?六十大寿还没过呢,前些日子锦乡侯府的老太太过七十大寿,儿子看着她的气色可好。咱们府和她们走动向来亲近,儿子记得她像老太太这么大岁数的时候,身子可没有老太太这般康健,想来老太太七十岁的时候,定也不知比她硬朗多少倍,哪里就能说老了?”
姜老太君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别贫嘴了,你素日里就和那些下人们没有个正形,虽说他们都因此愿意亲近你,可你到底是主子,这尊卑也不该太混乱,没得叫人笑话。”
宁世泊连忙应了,听姜老太君道:“你坐吧,不用拘束,叫你过来,就是要问问你对自己的将来到底有什么打算?难道就准备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宁世泊屁股刚沾上椅子,便听到姜老太君这句话,一时间震惊的连规矩都忘了,只抬着头看着姜老太君,呐呐道:“母……母亲……”因为心中太过激荡,以至于声音竟然哽咽了。
姜老太君细细看着这个儿子的面容,宁世泊的容貌算是极出色的,很像他当年那个从江南水乡买来的花魁娘亲。
因着这个,姜老太君心中其实一直不喜,然而到如今,那一双儿女,宣哥儿固然是个漂亮的,却也是随了兰姨娘,宁纤碧孝心可嘉,性格也好,只容貌却随了余氏,虽然也是秀丽,但因为几个姐妹都是美人坯子,就显得她不出奇了。
二十八年了,时过境迁,连那个艳丽之极的女人,想来都已经化为一捧白骨,儿女们都大了,自己也老了,还去计较这些做什么?
看到宁世泊这副感动的样子,姜老太君心中有些感叹,轻声道:“如今你大哥袭了爵位,不用我操心。你二哥虽然读书不成,但是料理着家里的土地和那些买卖,也是八面玲珑的,将来自然也有他自己的造化。只有你,文不成武不就的,唉!这也是我从前对你疏于管教了些,到底养成你今日的懒散性子。只是如今,你一双儿女都慢慢长大了,你这个爹,难道还要这样浑浑噩噩下去?难道你就不想成为让妻儿可以放心依靠,挣出自己一份家业,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
姜老太君每一句话,都好像是一柄重锤在宁世泊心上重重敲击着,激动的同时,更是羞红满面,垂了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呐呐道:“母亲……”
比起那些富贵门中动不动传出的嫡母害庶子的事情,宁世泊真的是非常感激这位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