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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少优静静看了沈青棉半日,口中的话徘徊了好几回,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不论母亲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与我说。我虽同国公夫人说明不再插手护国公府的种种庶务,可母亲与旁人不同。若母亲——”

“我现在很好,真的不需要再折腾什么了。”沈青棉抬头,看着君少优,很诚恳的说道:“当年我希望离开护国公府,只是觉得我这辈子在护国公府过得苦闷,那地方压得我一辈子喘不过气来,实在叫我想脱离那里。我曾经怨恨老爷夫人,怨恨命运多舛,甚至怨恨过你不该存在,这一生颠沛的际遇叫我永远求不得,永远过不了自己想要的日子。”

说到这里,沈青棉有些羞惭的低下头,喃喃说道:“在护国公府那么多年,我明知夫人针对我,甚至暗中下毒害你,我也不曾有所作为。看似是我不争,其实不过是我自暴自弃,不甘被囚于此,又不敢真的破釜沉舟的相信那个人,会因为你的存在还一如既往的爱护我罢了。我自己糊涂虚伪,反而怨怼你不该存在,如今想想,实在是可笑至极。说实话是我这个当娘的对不住你。如今你贵为皇后,一言一行皆受万众瞩目,我实在不想你因为我的事情再遭非议。何况我如今且想明白了,只要你一天是皇后,护国公府就只敢捧着我,敬着我,断断不敢违逆了我的心思。既然半生都如此蹉跎,我又何必执着当年。左右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回头。我既不能回到从前,呆在护国公府与呆在外头又有什么区别?与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孤苦伶仃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呆在护国公府。至少,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大半辈子了。”

君少优没想到沈青棉居然能说出这么一席话来,不觉怔怔的呆住了。过了半日,方才缓过神来似的说道:“我从没有怨过母亲什么。若不是母亲这么些年的悉心教导,也就不会有今时今日之少优,因此……”

君少优说到这里,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真的不怨沈青棉吗?

这话其实轮不到他来说,毕竟因为这件事真正死去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而他这样一个异世而来的灵魂,最初来乍到的时候却多亏了有沈青棉的教导才能科举入士,入朝为官。因此他对沈青棉是感激的,这种感激是对师长的感激,因此他可以忽略当年那些加注在自身上的伤害,可以打着包票给予沈青棉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那个死去的君少优呢?

君少优默然不语。沉静半日,终究还是沈青棉开口笑道:“我自十七岁入了护国公府,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以前只呆在葳蕤院里头弹琴做针线,整日闲来无事,只会回想当年的时光是怎么样的。只会艳羡着外头的日子。这几年随着夫人管理护国公府的庶务,且随着她来往交际,我才知道原来外头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何况物是人非,什么都不一样了。就算我真的出去了,所过的日子也未必如我幻想的那么好。既然如此,还不如就这么着了。”

至少,每日看着当年那般伤害自己,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的人碍于权势不得不卑躬屈膝的模样,谁能说没有一丝快意在里头呢?

沈青棉神情恍惚的失了会子神,借口去外头松散的杨黛眉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也蹑手蹑脚的回了殿中。瞧见殿中伺候的人仿佛少了大半,君少优与沈青棉之间的气氛又有些古怪,心下狐疑不已。却也不敢开口多问,只得堆笑寒暄了几句话,末了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也不好太过叨扰娘娘,臣妾这便告退了。”

君少优见状,只得含笑允了。杨黛眉同沈青棉告辞过后,随着昭明殿的小太监一路逶迤出了后宫,上了马车赶回护国公府。马车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风卷起窗帘,依稀可见有轿辇擦肩而过,前后有青衣小帽的奴仆打着丞相府的灯笼。

沈青棉撩起帘子神情恍惚的忘了半日,终究长叹一声,扭头不语。

有些人有些事,擦肩而过,便错失了一辈子。

灯火通明的昭明宫内寝殿,早已脱了外衫的庄麟抱着大胖儿子歪斜在床榻上,皱眉看着才迈入殿内的君少优,不满的问道:“有什么事情说了这么长时间,我跟你儿子觉都睡了两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