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花汁才有这个颜色,两三朵新鲜的花夹在信纸里,寄来的时候花已经不复艳色,可花汁却沁在纸间,卫敬容盯着那两块浅红发怔,隔得一会儿才笑:“这个善儿,连写信也不肯老老实实的写。”
她一说,秦昭就笑起来,仿佛卫善果然团着脚趴在桌边,他还无所觉,拿这个当作孩子行径告诉卫敬容:“她怕是在船上呆得久了日子无趣。”随手就扯上两朵花寄过来了,那一盆凤仙说不准就是她用来染指甲的。
卫善小时候就爱染指甲,丫头们被她缠不过了,就摘了凤仙花来,捣出花汁抹在她指甲上,卫善小小的手指头翘起来,兰花瓣也似。
几个男孩又跑马又玩箭,就看见她一个坐在栏杆上,穿着齐整整的小裙衫,两只脚一叠,手抬起来,指尖翘着,鼓了嘴儿看哥哥们闹。
秦昭玩上一会儿就会陪她坐一会儿,喝几口蜜水,再往她嘴里塞一块饴糖,卫善仰着脸笑眯眯,像个白粉团捏出来的瓷娃娃。
秦昭一说她还是孩子,卫敬容便笑道:“可也不小了,再有两年怕就要定亲了,到时候这信也不是写给你我的,这花也不是送给哥哥的了。”
一面说一面笑,似是同秦昭闲谈:“你也是,这些年都不开窍,忙完了你哥哥的事儿,我也得忙你的事了,昭儿说一说,你可有什么喜欢的?”
秦昭竟一时顿住,猛然听见这一句,不及去辨明卫敬容话里的意思,心里倏地被刮过一下,善儿自然是要长大的,等她定了亲,这些东西便都是给别人的了。
卫敬容见他未答,轻拍他一下:“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同大监也说过了,你往后要就藩,得挑一个懂事能干的,要不然也撑不起王府来。”
卫敬容把信纸叠得整整齐齐递到秦昭手里,秦昭伸手接过,才还觉得是趣事,如今拿在手中倒不觉得有趣了。卫善力小,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字,倒有了些力气,纸背上能看得出整个字的笔划轮廓,还有便是那抹凤仙花的花汁的红。
秦昭把那信细细收进袖子里,把袖子上的褶皱一层一层抚平,这才抬起眼来,微微带笑:“母亲挑的,自然都是好的。”
“那也得你喜欢的才好。”卫敬容打量他的神色,跟着又道:“孩子大了,一个个都要说亲事了,你妹妹的亲事也得看起来了,我能看的有限,你往后就替我留意些,哪一家有品貌端正的子弟先来告诉我一声,把好的留给你妹妹。”
卫敬容说了这一句,外头便报长宁公主来给她请安,跟着碧微便进了紫云楼,一身青碧色的纱衫,面上带笑进门给卫敬容行了礼,不意在此处会碰到秦昭,也冲他低身行礼,卫敬容对她招招手,把她拉到身边来坐:“母亲可歇着了?”
她问的母亲自然是赵太后,碧微点点头:“太后娘娘午间饮了一小盏合欢花浸酒,这会儿已经歇着了,我同翠桐商量着早些把宜春殿的蝉都粘了去,太后娘娘本就睡得浅,等天再热些蝉声一噪,就更睡不足了。”
卫敬容点一点头:“你也别老费心在这些事上,把自己累着了。”
碧微垂眉浅笑:“太后娘娘慈爱,这些也都是我应当的。”
秦昭不便久留,再坐下去也不知如何接话,告辞出了紫云楼,在廊庑下走出去许久,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一看便知主子心中一事,一言不发跟在身后。
一直走过了九曲回廊,行到九龙池畔,柳树垂下的枝条好似帘幕,密密掩住人影,秦昭却能看见那株百年合欢树的冠顶,开了一层细绒绒的花,白蕊红顶,再没几日就是善儿的生辰了。
一时心中滋味难明,大哥说的时候他心里已经不好受,母亲说了就更不好受了,可到底是因着什么不好受,却又说不明白。
他也只有善儿这么一个妹妹,也许妹妹要嫁人了,作哥哥的心里都舍不得,可那舍不得又太重了些。好像盼着善儿长不大的,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
最好一直都不解事,成日里高高兴兴的,既不必烦恼卫家事,也不必烦恼皇家事。可她总要嫁人,往后还要为人妻为人母,嫁到别人家里更不比在闺中逍遥快活,没有一个万全的人,怎么能舍得她嫁出去。
秦昭站得一刻,秦显远远过来,看他呆站着,拍了他一把:“这是怎么了?”难得看他还在烦恼的时候,秦昭笑一声:“母亲同我说让我留意看看京城子弟,若有好的留给善儿作配,我正在想什么才算是好的。”
秦显一下子笑起来,哈哈两块,把柳树上两只黄莺给吓得扑着翅膀飞了出去,他看一看秦昭的脸色,故意问他:“我看袁家的两个那小子都不错。”
也只有花汁才有这个颜色,两三朵新鲜的花夹在信纸里,寄来的时候花已经不复艳色,可花汁却沁在纸间,卫敬容盯着那两块浅红发怔,隔得一会儿才笑:“这个善儿,连写信也不肯老老实实的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