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马车又行驶了一会儿才到达庄园大门,车夫一溜小跑的想过来打开车门献殷勤,却被陆楠冰冷的拒绝。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接近,去通知大公阁下的管家,说大公身体不适,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立刻就有人遵照吩咐去做了,陆楠小心的把路德维希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扯出了已经被咬成一块破布的裙角,随便擦了擦他满脸的口水鼻涕。其实有些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是很肮脏的场景,她却没有感到多少厌恶,反而产生了一股同情。也许是路德维希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他发生过任何利益冲突,而且身世确实太倒霉了的关系吧。陆楠虽然对那些趾高气昂的男人很不满,可是路德维希身上没有那么强烈的攻击感,此刻还显得那么的弱小且无助。陆楠自嘲的想自己到底还是个女人,看到可怜兮兮的生物依旧会有那种所谓的妇人之仁吧。
她并没有等多久就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仆焦急的从庄园大门里冲了出来,以老人的标准他确实跑得很快了。他谨慎的远远对着马车鞠了一躬,见陆楠探出半张脸微微点头,才小心的和男仆们走近,用一件宽大的披风遮住了昏迷的路德维希,并把他抬下了马车。
陆楠跟着下了马车,因为马车上跟路德维希的一番搏斗,她的衣服乱成一团,发型也整个的毁了,偏偏跟着出来的侍女全被她丢在了公爵夫人的庄园里。老管家踌躇了片刻,鼓起勇气低声说:“陛下,您是否愿意在庄园里暂且休整一下,庄园里虽然没有女仆,但我好歹也是照顾着公主殿下长大的,因此懂一些梳妆方面的事情。”
陆楠正好顺水推舟,她还想看看路德维希怎么样了呢,而且她确实太累了,刚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全身脱力,手脚发软。老管家会意的走过来扶住她一只手,两个人慢慢的走进庄园,而其余的护卫赶紧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走进大门就发现里面到处都洋溢着一股古老的气息,不管是家具还是陈设都显得十分老旧且不合时宜,但还是打理得非常整洁干净。老管家恭恭敬敬的把陆楠一路请到楼上最好的房间,又找出一套显然是查理德里斯留下的梳头工具,熟练的为陆楠梳理起了凌乱不堪的头发。他确实没有夸大其词,梳头的手艺比陆楠一干侍女都来得好,很快就重新梳好了一个时下颇为流行的发型。
陆楠道了声谢,她注意到老管家在此期间一直欲言又止,心下明白他的担忧和顾虑。女人的心就是那么的奇怪,有时候可以冷硬如铁,有时候又柔软得不可思议。她不忍心看着这么一位老人家担惊受怕,便好意的安慰道:“不用害怕,我不会因此今天的事情就疏远路德维希的。”
老管家显然半信半疑,但无论如何还是大大的松了口气,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卑微的微笑,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喃喃的说:“愿上帝保佑您,尊敬的陛下,这种话其实不该由我这个做佣人的人说出口……但……请好歹给予可怜的大公一点怜悯吧。他从小到大经历的苦难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他的忧虑毫无疑问是绝对真实的,看得出他对路德维希有着深厚的感情,那小心翼翼充满期待又害怕的样子让陆楠看着心里难受,再次安慰道:“会的,路德维希是我的亲人,我的侄子,只要有我在,就没人可以伤害到他。好了,现在让我们一起去看看他是不是好一点,我真的很担心他的身体,想必您也是一样。”
老管家虽然一直呆在陆楠身边,没有流露出过多的焦急,但他显然十分挂念路德维希的病况,只是担心陆楠的态度和反应才不得不绝口不提。听到这句话,他紧绷的肩膀又放松了一点,恭敬的弯着腰在前面带路,两个人一起穿过黑漆漆的走廊到了对面的房间里。
路德维希已经被换好的睡衣躺在床上,脸色依然惨白,但起码看着好像没问题了。陆楠闻到房间里一股浓郁的酒味,就知道多半除了给他灌酒也没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不过她依稀记得癫痫一般而言并不致命,所以路德维希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房间里只点燃了一个烛台,一个中年男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缩在角落,手里端着个水盆。陆楠挥手示意他下去,他就立刻如蒙大赦的退出了房间。
“对了,请您找几个人去安置一下我随行的护卫们,再让他们选个人回王宫报个信,就说我今晚暂住在这里,不回王宫了。”
想到那些被自己命令禁止上楼的护卫,陆楠随口吩咐了一句,老管家急忙答应,担忧而不舍的看了一眼路德维希,才关门离开。陆楠拖了张椅子坐在床边,觉得自己这个姑妈当得也挺失败的,不仅没有注意到路德维希身体上的毛病,甚至连他的日常起居都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好歹也是帝国的大公,王室成员,就带着这么几个仆人住在破房子里面,传出去简直丢人。
不过路德维希很明显是有故意掩饰自己的这个毛病,因为在这个时代患上这种病基本就是丑闻,而人也差不多等于废了。但是陆楠原本就没打算让路德维希从事军务方面的事情,所以也还好,不至于影响她对路德维希的安排。说句难听点的话,这样一来她反而对路德维希更放心了。
“怪不得你总是不喜欢和人来往,一个人躲在这种地方,原来是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啊。”
看着路德维希毫无血色的脸,陆楠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她忽然想到了一直住在王宫里的查理德里斯,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有这样的疾病吗?陆楠觉得多半不知道,要不然她肯定早就说漏嘴了。那姑娘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保守秘密的性格。当初她极力邀请兄妹两人一起住到王宫,查理德里斯很爽快的答应了,路德维希死活不干。大概就是害怕自己不受控制的在王宫发病吧。
老管家去了之后迟迟没有回来,可能是忙着安顿讨好那几个护卫,陆楠倒也不着急,她在这间一看就知道是路德维希卧室的屋子里转了几圈,发现毫无亮点,跟路德维希本人一样无趣单调。屋子里面除了必要的家具和生活用品,没有任何装饰品,连朵花都看不见。陆楠甚至还亲自去打开他的衣柜看了看,里面一片黑色深蓝色的衣服,让她直皱眉头。安茹公爵起码还要穿穿紫色和白色的外套呢,路德维希这也太灰暗了。
正当她在房间里唯一一张书桌上翻翻找找,看着路德维希翻阅过的几本书的时候,床那边传来微弱的声响,是路德维希不知何时醒了,正挣扎着靠着床柱坐起身。他一眼就看见了对面站着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的陆楠,瞬间满脸都是“???”的表情。
明知这种场合不应该,陆楠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很快路德维希显然就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他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就像是一个即将踏上刑场的死刑犯,眼睛里满满都是绝望。尽管他极力的想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可他颤抖的嗓音却立刻暴露了内心剧烈的动摇。
“好了。”
他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干瘪的几个词汇,两只手不自觉的扯着身上的毯子,整个人都在发抖。
“现在您打算怎么处置我呢,尊敬的陛下。”
陆楠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毫不客气的走过去,用那本书敲了敲他的脑袋,板着脸说:“您在说什么胡话呢,亲爱的路德,难道我是那种无知的乡下村妇吗。您以为我会被吓得大惊小怪,扯着嗓门痛斥您生来不祥,被恶魔附体,还要去通知教会叫他们赶紧来审判异端还是怎样。亲爱的,您只是生病了,需要好好休养,没什么大不了的。”
路德维希恍如梦中,他看上去正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瞪着眼睛僵硬的看向陆楠。虽然论年龄他比陆楠大好几岁,论体型论身高他都压陆楠一头,可是陆楠无端就是觉得此刻的他弱小无助且可怜。让她回忆起了曾经在大雨里见过的流浪狗,全身毛都淋湿了,瘦得可怕,明明害怕得都夹住了尾巴,还要虚张声势的做出凶恶的样子。心里这么想着,她就真的像是撸流浪狗一般在路德维希的头上揉了一把,态度温和得让她自己都有点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