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梁氏,是骄傲而强大的,也是孤独的。
他的脚步渐渐沉重,要承认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吗?要承认梦中的妹妹其实过得很幸福吗?有疼爱她的爹娘,有友爱的弟弟,并不是他曾经以为的噩梦啊。恐怕她明知是梦,也是不愿醒过来的吧?
阳光依旧毒辣,梁颂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光晕刺目。他告诉自己,不能忘了初衷。妹妹在幻境中,再快乐也不是真实的。他来这里,是为了唤醒妹妹。如果她在现实中不够快乐,那就尽量让她更幸福就是了。
他可以陪她去找父母,享受天伦之乐。他可以做一个很友爱的兄长,陪她玩闹。但是前提是,妹妹必须醒过来。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来,她不相信这是梦,可是假如这是噩梦的话,她还会坚持吗?这念头越来越强烈,像是关押在心底的小兽,一旦放出来,再也收不回去。
梁家二少梁丰正在家里纳凉,美貌的丫鬟给他打扇捶肩捏背,好生惬意。他一瞥眼看到梁颂,两眼眯成一条线:“呦,大哥,回来了这是?”
梁颂点点头,转身要离开之际,却突然顿住脚步,问道:“怎么样才能让人快速从梦里醒过来?”
“啊?”梁丰一愣,从丫鬟手里抢过扇子,自己扇了几下,“这还不容易?给他身上泼一盆冷水,他肯定就醒过来了!打断了他的美梦,还能不醒啊?”
梁颂点头:“说的是,毁了她的美梦,她也就醒过来了!”他拍拍梁丰的肩头:“谢谢,你说的很对。”
像是解决了一个重大的难题一样,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转身离开的时候,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梁二少莫名其妙:“大哥是怎么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不让他睡觉,自然就不会做梦啊。”
而找到了答案的梁颂,却早已走远了。
梁二少摸摸他的双下巴,暗忖,是该帮帮大哥了。如果不是为了大哥,他怎么可能答应那些贱民的要求?他扬声唤道:“管家!管家!”他对匆忙赶来的管家附耳吩咐了几句,笑得甚是舒心。
大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梁颂还在思索着如何把妹妹的梦境变成噩梦,他尚且没有付诸行动,梁二少便替他做了。
梁二少命令管家带人去请梁秀才的姐姐来家中来做客,顺便提亲。他特意关照了管家:“一定要请过来,要格外关照。”他还大手一挥,让管家送点粮食过去。梁二少被自己感动了,太善良了。
他自忖,他答应了梁秀才今年免租,又准许借粮种给佃农。那梁秀才口灿莲花,将他梁二少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还许诺过两日定送一块牌匾过来。梁二少琢磨着,这事儿一定能成,大哥啊,你不要太感谢我,将来报答我就是了。
可惜,梁二少恶事做惯了,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的恶霸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他这一番关照,听在管家耳中,就另有一种含义了。
提亲还要现在就请来,那定然不是正妻了?也是,二少这样的家世,那穷酸的秀才家怎么配得上?一定要带来,那就是用强也无所谓了!
管家琢磨了一会儿,带着几个打手,扛着粮食,浩浩荡荡前往梁秀才家去。二少爷吩咐的,一定不能怠慢。
梁家阿娘正跟女儿说着贴心话,问她对梁颂的看法,旁敲侧击看女儿是不是有意。
梁逍初时还没听懂,后来阿娘的话越来越明显,她怎么会不明白?梁逍摇头:“阿娘,你想多了。他就是认错了人,他脑子不大清醒。”
阿娘叹气,犹不死心:“真的是认错人了?他说你是她妹妹,恐怕是在故意寻找由头接近你吧?”
这后生看着不错,除了家里复杂些,倒像是个良人。阿娘真的不想教女儿错过。
梁逍异常笃定:“不是,不是,他真的是不大正常,一直说我是在梦里,在梦里。不是有毛病是什么?”
他以为他后来拐弯抹角说的话她听不明白吗?口口声声说这是梦,这要真是梦,她为什么还不醒?
管家带着打手过来的时候,趾高气昂,鼻孔朝天,直接闯进来,指挥着众人将粮食放下。
秀才梁遥只当是梁二少先前允诺的粮种,心生感激。对方的态度,他也忽略了,连忙上前长长一揖,口中道谢,言辞甚是恳切。
若不是他一定要带妹妹回现实,她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未必不好。他隐隐感觉到现在的妹妹远比现实中快乐。她的情绪,她的语言,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鲜活而生动的,不像是他熟悉的瀛洲梁逍,除了在他面前还有些情绪波动,其余的时候,欢笑和眼泪都往肚子里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