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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代善挥退大丫头们,捏住妻子的下巴,含了口药汁嘴对嘴地渡了过去,一口一口地喂完了药,他又要来半盏蜜水和半盏温水,一一送了下去,并用帕子给媳妇仔细地擦了嘴。

媳妇如今仍没落汗,贾代善瞄了眼自鸣钟,心道:若是不见退烧,再过两个时辰还得再喂上一回。他干脆和衣坐在媳妇身边,即使闭上眼睛也止不住心事不宁……史令仪哪里知道丈夫家人都如此焦躁不安,她只是觉得一梦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地府,她所供职的衙门后花园。

当年闲暇时,她最爱与她那位好搭档在此地煮茶闲聊:这地方风景煞是宜人,一个园子里竟能尽赏四季之美,春荣夏茂秋凋冬藏样样不缺……史令仪轻车熟路,顺着石子小路,来到与搭档经常闲坐的凉亭,只见她的老熟人正坐在一片花海之中冲着她笑,“怎么这就回来了?心愿已了了吗?”

史令仪毫不见外,径直坐到搭档身畔,坦诚答道:“差不多了。就是没上一回那般长寿,不过这寿数换来夫妻和睦、子女孝顺也算值了。”

搭档道:“听着不坏啊。你那个从仙界转生过去的心肝宝贝小孙儿呢?”

“我都不知道我那位老爷如此缠人,有他在我哪儿顾得上那孩子。”虽是抱怨,可连眼里都漾着笑意和满足,史令仪又道,“他有爹娘哥哥姐姐们,不缺吃喝,没人欺负,不爱仕途经济,家里人也只是念叨了他几回,发觉拉不回来,便干脆地任他自由自在了……他比上一世更逍遥呢。”

搭档笑着轻捶了她一下,“再显摆我可嫉妒了啊。你闺女呢,这回怎么样?”

“敏儿……”史令仪想起女婿当着女儿百依百顺的模样,又笑骂道,“她给女婿养了两儿一女,女婿几代单传,哪体会过儿女绕膝的滋味?一朝如愿,敏儿在家里都快成活祖宗了!比我在家里还说一不二,说回娘家就回娘家,女婿不仅没什么怨言,还下了衙就过来接人,还顺便蹭个饭……不过女婿本就跟政儿合得来,再说给节礼时可从来都不手软。”

搭档抚掌大笑,“蹭饭,这个词儿用得妙!”

密友多年不见,却毫无隔阂,二人笑了一回,史令仪便问起搭档这些年的经历了。

搭档却有些迟疑,“不怕你笑话,我似乎都有些糊涂了。我上一回还是太子妃,却没留下一儿半女,早早去了。再说我在地府的功劳也略差了些,只是……”她说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一掌拍向史令仪额头,“快走!”

史令仪登时全身一震,旋即恍惚起来,又周身剧痛,仿佛就是有人把她的魂魄从身体里硬生生地抽出来似的,而她的密友搭档却好似忽近忽远,尤其是容貌也逐渐模糊扭曲,最后竟汇成了一副……十分熟悉的脸。

“太子妃!”密友搭档竟是转世成了太子妃费氏!

史令仪蓦地惊醒,双眼猛地睁开,眼前先是一团黑影,旋即黑影挪开……她拼命挤了挤眼睛,发觉映入眼帘的是……她丈夫贾代善的脸啊!

只是这满下巴的胡茬,眼下青黑的眼圈以及乱糟糟的头发让她俊美又爱整洁的丈夫平白老了十多岁。

史令仪目光挪向刚刚那团“黑影”,这才看清那是条手巾,她丈夫正捏着这条浸了温水的手巾给她轻柔地擦着身子呢。

她此时才发觉全身酸痛,刚能勉强抬起手指,就让丈夫贾代善按了下去,“好好歇着。”顿了顿,又问,“还认得我吗?”

史令仪面露疑惑之色,嗓音暗哑,却能缓慢开口道:“您……贵姓啊?”说完,自己也撑不住眉开眼笑……要不怎么说人得意时不能忘形?她这一笑,偏就勾起了头疼,一阵天旋地转又头顶锐痛,让她一时只听得到头中轰鸣。

贾代善气得本想好好收拾一番他媳妇儿:高烧退下之后,可还有干脆烧成了痴傻的不幸之人,因此问一问才是应当。

可怜他好心当成驴肝肺,加上数日的担忧以及茶饭不思,难得合眼,贾代善差不多快到“一点就着”的地步了。可看着好不容易退烧的媳妇儿此刻双臂紧紧抱头,五官微有扭曲,哪里还开得了口、下得了手?

他连忙丢开手巾,两只大手抚住妻子脑顶,力道适中地缓缓按揉起来。

而荣禧堂里,汤药熬好,鸳鸯刚端着托盘快步上前,贾代善伸手将冒着热气的药碗拿在手里,“我来。”看媳妇这副双目与双唇齐齐紧闭的样子,再拿勺子喂八成是喂不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