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和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本杰明先生坐在较后的位置胡扯老庄儒学,将毕生积累全部摊开了揉碎了撑到了讲座开始。
主持人上台用飞快的语速讲了一大堆专业术语以赞扬今天的这位主讲人,可是何暮光只听到了“handsome” “exotic ”“young”这几个词语,并且因此而眼皮狂跳……等等,到底是哪只眼睛跳财来着?
何暮光正思索着来自老一辈人的人生经验,主讲人已经从台侧的yīn影处走了出来,贴身的暗色条纹西服配米色衬衫,皮鞋擦的锃亮,头发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神平静且淡然,像是在夜里的一团星火,绝对不是最炙热亮眼的,但那是中永恒的亮,坚定,确定,命中注定……
头发比以前长了,走在这条路上还没有秃也真是难得,衣服口袋里装一只钢笔的习惯倒是没有改变,不过钢笔不是以前那只白色的,说起话来语调还是平的有些过分,他不知道配着那些枯燥繁复的数据很容易让人打瞌睡吗?
何暮光在心里碎碎念,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那人,直到忍不住眼眶发酸几欲落泪。
……
“暮光,你知道的,我想做的事情就是验证数学界最著名的两个猜想。这门学科最有魅力的地方就是,纵使只是假设,也依旧有理有据。”
“什么玩意儿,要是有理有据的话,那就不是假设了。”
“或许是因为得到这个猜想的之前,已经有无数人前仆后继,没有一个人的猜想是建立在虚无的大厦之上,它们都是数学大厦千万片砖瓦之一。”
“如果这样,拆掉一片也无妨。”
“可是拆掉了,就少一份惊喜,少一份我,还有许多人存在于世的意义。”
……
本杰明看着刚才还意气风发昂扬向上地讲述董仲舒和汉武帝之间那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人忽然间情绪低落,觉得中华文化果然是博大jīng深源远流长,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实在难以了解其中奥妙。于是他自认为十分明智的转移了话题,问道:“你知道台上那位主讲人是谁吗?”
何暮光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终归是开口道:“我不知道。”
“哦,三周前马萨诸塞理工学院的安纳雷博士在《MATH》上发表论文,证明已经验证了查尔斯徳猜想,那篇论文的第二作者就是安纳雷博士带的唯一一个博士生,何数。哦,对,他也是华国人……”
我知道。
何暮光想。
我全部都知道。
前年《MATH》十月刊,他发表了一篇论文《论查尔斯徳猜想在离散数学中的可供性》,去年二月份是《关于黎曼猜想的若gān推论》,九月份登上了《MATH》期刊的封面,还在国内媒体那里火了一次,登上热搜,十二月份去参加了哈佛举办的数学论坛,今年一月份之后便没有什么消息,但是却和导师一起验证了查尔斯徳猜想,面临整个数学界的再次证明,质疑,以及鲜花掌声。
何暮光坐在那里,忽然能够理解粉丝们坐在台下去看他们这些演员艺人的感受――你是真的觉得他们恍如神祗,整个人笼罩在光晕之下,你深知你们之间的距离如瀚海,你跨不过,你碰不到,可还是忍不住被他吸引被他左右,想要再近一些……
“本,你知道,就算是现在,中国也很多人都信神仙的。”
“就像我们信仰宗教?”
本杰明这句话说完就看见何暮光微微扯动嘴角,似乎想笑却没有成功,对方身上那种学生气忽然消散,剩下的便满是风霜雨雪后的林林总总。他听见对方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道:“其实这世间是没有神的,但是每一个人,都在心中为自己造了一个神,越想就越觉他光芒万丈,越想就越将他当做信仰。”
“可是神不就应该是那样吗?”
何暮光这一次没有说话,他只是笑了笑,之前的沉稳冷峻忽然消失不见,姿态明媚鲜亮——也许吧,他也不知道。
何暮光最终还是没有将那场讲座听完,他从小没有太多值得夸耀的优良品质,唯一将一条“知足常乐”记挂在心上并且身体力行。太贪心太贪婪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是一件好事。他将墨镜别在衣服口袋里,感觉自己似乎轻松了许多,在没有媒体记者摄像机闪光灯无人认识的异国他乡感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和释然。
这里环境很好,他觉得那天空不是黑色而是一种极其浓烈的暗色的蓝,月亮只有一半,星星也没有多少,树丛和蜿蜒折叠的路径一起漫向远方,阔达而又磊落。
他想,何暮光,你应该长大了。
紧接着,他又陷入了更深的思考――这儿,到底是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