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另说那学生服穿在陈晓墨身上,看哪都jīng神。按老辈人的说法, 娶半爷儿先看腰, 半爷儿腰直跟女人胯宽一个道理, 好生养。每天瞅着陈晓墨那笔直的身条,教他挪个眼珠子忒费劲。

他计划好了, 搁北平找个差事,一个月甭多,挣他三四十块钱。够租房子够吃饱饭, 还能余下钱来供陈晓墨念书。回头把老家的铺面盘出去,家产他一分不要,教老爹老娘跟着在县城做裁缝的弟弟过活。时不常寄点钱回去, 旁人也说不出他半个不字。

要是陈晓墨将来不跟北平待着了,去哪他都可以跟着。甭管南京上海武汉广州的,大户人家谁不穿金戴银?要说这做金银匠的,不光会打首饰表壳,皮匠、裁缝、木工的活儿都得会点。有手艺傍身,他准保不能让媳妇受半点委屈。

卡地亚的经理看了他打的表壳,知他细活gān的漂亮,立马开了二十块钱的价码招他试工,教他给个洋师傅打下手。虽说陈晓墨现在瞧不上他,可日久见人心,他打定主意在人身边扎下去,不怕捂不暖这块石头。

只是现在……媳妇莫不是要赶他走吧?

“李chūn明,给你三天时间,找房子搬出去住。”

陈晓墨一句话,教李chūn明厚实的肩膀垮下去不止半寸。眼瞅着李chūn明连个声都不吱,陈晓墨为难地皱起眉,解释道:“不能教何大天天跟云飞眼皮子底下晃悠哩,怕他们俩出事……人家跟你睡一屋里,替我证清白,要真闹了故事,对不起人家哩。”

李chūn明听了,不知该如何反驳。名声是喘进胸膛里的气、喝进嘴里的水,脏了,人活不下去。说到底事情是因他而起,他若是老老实实跟家里待着,不跑到这来看媳妇,万不能教这一院子的人都跟着操心。

可他不后悔,更庆幸自己来了。旁的不说,就说那俩来小院补课的学生哥,陈晓墨看他们的眼神远比看自己热情。那个姓秦的,拍他媳妇胳膊跟拍自己媳妇似的,他瞅着就想拧断那人的手。还有那个姓郑的,说话时的温柔劲儿哪像个老爷们,他听了牙根直泛酸水。

这要不盯凿实了,媳妇教人拐跑了咋整?

“我也……看着他哩,不能教他闹故事……”琢磨半天,李chūn明挤出句自己听着都没底气的话。

“看的住么?你一天二十四小时围着他转?”陈晓墨眉心的皱痕拧得更深,“李chūn明,我跟你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咱俩不可能,你咋就听不进去哩?”

“那咋?文书都签了,媳妇不跟我,我没脸回去!”李chūn明揣手往门口一蹲,别过头生闷气。

是,他比不上那些个张嘴闭嘴都是洋文的学生哥,可谁胸膛里揣的不是颗热腾腾的心?他能一心一意地对陈晓墨,那些个人行么?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传统。咋到了他这,还闹出个自由恋爱的花活来了!

陈晓墨瞅他那样就来气,吼道:“李chūn明,你给我站起来!挺大的个子,蹲这耍赖像什么样子哩!”

这一声吼给李chūn明的牛脾气吼了出来,他猛然起身,钳住陈晓墨的胳膊把人拽到跟前。他不是没脾气,分遇到什么事。早些年西北闹兵痞,整条街的铺面被抢,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操着胳膊粗的棍子满街追着那群祸害打,也没说怕过人家手里的枪。

可现如今到了这北平城,怎的连自己个儿的媳妇都管不住了?到了嘴边的话却找不到合适的辞藻来描述,情急之下,只能直接上手。

一把没挣出来,陈晓墨抬起另外一只手去推他,结果也教他给钳住。转眼整个人都被压到了墙上,动弹不得。力量的悬殊由激素差异造成,这是课上学过的知识。若是他不喊不叫没人来帮忙,今儿个李chūn明想gān嘛他都阻止不了。

但陈晓墨一声没吭,就瞪着鼻息粗重的李chūn明,眼里写满了不甘于命的恨意。他不是谁的所有物,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从小到大,眼中所见皆是被旧礼教束缚了的命运,那些无形的绳索早已勒穿皮肉,宛如附骨之疽教人无力挣脱。

老家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如今大多都已有了自己的孩子。白日里,出门下地gān活,回家伺候公婆。晚上呢,男人压上来,教人像个夜壶般的使用。就只是机械地活着,活着而已。自己不能有任何想法,想多了,便是大逆不道,便是失了德行,要受千夫所指。

那样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想过。

被陈晓墨一言不发地瞪着,李chūn明冲头的热血逐渐退回身上。他松开手,懊恼地望着对方。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憎恶与敌意,便深知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