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应该上台的。”
傅展轻轻地说,他走到顾教授身边,语气有些遗憾。“乔韵非常希望您能和她一起站在主席桌前,您不愿上去,她非常遗憾。”
不是记者也不是主席台嘉宾,他们只能站在宴会厅一角,遥望聚光灯下的主角们,顾教授——乔韵一直以来最坚实的后援,国内服设界泰山北斗的权威,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当这个会长的顾教授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让小史上去吧,我看着就好了。”
注视着熠熠生辉的水晶吊灯,这华丽又奢靡的装饰,听着同声传译极有特色的缓慢语速,以及外国记者乃至投资者们脸上认真的表情,她忽然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不敢想啊……”
“什么?”傅展没听清楚。
“不敢想啊……”顾教授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不敢想啊……”
出生在建国初期,有记忆以来,贫穷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家庭上空,漂亮是什么?不敢想,衣着能整洁就已经是富裕的表现。
读书就学,改革开放,的确良取代了棉布,涤纶还算是高级料子,回力鞋就像是今天的耐克限量版——但总算,可以在有限的选择里拼凑些搭配,开始有了追求美的意识。那时候第一次接触到国外的时装杂志——还是在大学里,以学习资料的形式,怎敢相信有一天能追逐这样的流行?中国人穿的注定只是拙劣的仿品,一件正品小西装,杂志上标注的价格是100美元,人民币黑市价就是1000元……那时候她老师一个月工资才300挂零!
在那个年代,能穿上外贸厂的衬衫是值得骄傲的,外贸衬衫是国内时尚的高点——衬衫换飞机,国内服装厂就靠这样一件一美元不到的加工费,给国外的厂商生产那些标价几十上百美元的服装,就这样还是值得艳羡的行业。外汇多,地位就高。那时候她能想到未来是怎么样?最最美好的想象,给未来的服装业描绘的最好的蓝图:希望中国能有自己的快消品牌,能有一个相对正规的生产机制,别再是小作坊式、小厂房式的成衣生产,大厂也别千篇一律地做着那些老样式,多少也有点改变——但就这都难,那时候物资太匮乏了,怎么生产都不愁销路,他们有什么改进的动力?
出国开会,考察国外服装业,她不愿意去,有什么可考察的?第一次去国外,电视里在放时装周新闻,那些设计,看得人眼花缭乱。她说过分前卫,其实心里是有点羡慕的:那么美、那么贵,可和她,和中国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想过,中国也会出奢侈品设计师,她从没想过大众奢侈品也会进入中国社会,成为社会文化的一部分,没想过五千块的裙子要抢着买,一万元的大衣销量居然也很可观。
如果有一天……能……
这想法,只在梦里有过,清醒的时候一闪就被掐灭,不可能的念头只会带来痛楚,她早已认识到,自己从事的是个残缺的行业,永远是产业链的下游,这种形势不可能变化,看不到变化的理由。
后来,快消成衣渐渐地有了,工资涨起来了,顾问费也越来越丰厚,她惊讶地发现,原本高不可攀的奢侈品也可以列入购物清单了,可产业局势还没变,很多年轻设计师都在努力,但没有谁能让人眼前一亮,这又有什么稀奇呢?这个产业的土壤是如此贫瘠,没有积淀怎么爆发?服装设计的主舞台在西方,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中国这里玩的只是一场拙劣的模仿秀,这就是现实,只能去接受。中国不会有高端设计品牌,不会有世界性品牌,又何止服装行业,哪个行业不是这样?
“1992年我在法国的时候,看到lv的大秀,当时我最好的想法,也就是如果有一天,能在大秀上看到中国模特就好了。”
“2001年有了吕燕,那时候我的想法也有了改变,最好的想法,如果我们也能把学生送进帕森斯那样的名校就好了,如果能留下一两个进入大品牌工作就更好了,哪怕是助理设计师也好啊,还没有中国人能拿到过这样的职位呢。所以,我才会支持乔韵申请海外的学校,乔韵不去帕森斯,我才会那么生气,我觉得她没有自创品牌的才气,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拼命努力,再靠着一点点运气拿个设计助理的职位,但即使如此,她能达到的也是中国设计的高点了,至少她能亲眼见证到世界服装的风尚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了,这已经是我们这一辈不敢想象的高度了。”
“您应该上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