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娶成,那临走前看上一眼也行。等到当真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了,他会把小海棠忘在奈何桥这端。
用余下的三根手指握住了小海棠的手,他轻声说道:“你和凌云志,好好过日子吧。钱够用就行,千万别贪财……我要是不贪财,也不会遇到这一场祸……”
小海棠蹲下来,不想哭不想哭,可是眼泪滔滔地流。她看惯了得意的关孟纲,她愿意关孟纲一直骄横下去,哪怕烦人讨厌也无所谓。关孟纲明明还神智清明地躺在这里,可是那话说得一句比一句不吉利,仿佛他是必死无疑。
关孟纲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手指缓缓松开,他闭上了眼睛:“有人会负责我的后事,到时你去我的坟上哭一场就成……我打了一辈子光棍……家里没女人……你给我哭一哭吧……”
小海棠终于忍耐不住了,呜呜地哭出了声音。她不是没见过死亡,轰炸的时候见得多了,可那毕竟是陌生人,总像是不连着心。可关孟纲不一样,关孟纲对她是有恩情的。尽管也曾趁火打劫过,可是说来说去,还是有恩情的。
关孟纲不再说话了,一丝两气地开始了昏睡。
小海棠依旧觉得他不会死——她不知道是自己来得太晚,没看出关孟纲是回光返照。
她攥着荷包坐在床边椅子上,静静地等着对方醒来。可是在凌晨时分,关孟纲无声无息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是重伤和败血症要了他的性命。他倒卖了几年西药,在这上面发了横财,可是当灾祸临头之时,他却是因为缺医少药而没能挺过这一关去。
他的西药、他的卡车在滇缅公路上化为飞灰,他在被人辗转送回重庆之后,终于也是难逃一劫。
天亮之后,果然有人过来料理了他的后事。小海棠攥着项链跟在那人身后,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被源源不断的眼泪糊了住。那人大概是关孟纲的好朋友,做起事来十分细心,寿衣也都预备得体面。小海棠往家中打去电话说明情况,然后就留下来帮忙。国难期间,一切从简,关孟纲这样一个大个子男人,如今就这么潦潦草草地入了土。
在关孟纲的坟头上,小海棠果然狠狠地哭了一场。人家亡人都有女眷来哭,关孟纲没有。小海棠捶胸顿足地嚎啕,不能让人就这么冷冷清清地走。
第二十七章
凌云志听说了关孟纲的死讯,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关孟纲活着的时候没少挤兑他,可也只是挤兑而已。照理来讲,对方惦记着他的老婆,这就可以算作有仇,不过凌云志是很少同人结仇的,恨也恨不起来。况且空袭的阴影始终在头上盘旋,炮火无情,关孟纲今日死了,孰知明日会不会轮到自己呢?
凌云志理不清思绪,不过也在路口给对方烧了一刀黄纸。无论这人有多讨厌,毕竟如今已然死了,死去元知万事空,自己也就别多想啦。
小海棠把钻石项链收进了首饰盒里,郑重放好。凌云志偶然看见了,十分惊奇:“这条项链,不是当初被你卖掉了么?”
小海棠不肯在凌云志面前流露黯然神色,坦坦然然地答道:“卖给关孟纲了,结果他临死之前又还给了我。”
凌云志思索一番,然后犹犹豫豫地说道:“他……他把项链一直带在身边啊?”
小海棠不想多说这件事情,所以只“哼”了一声:“谁知道呢!”
在接下来的时光中,凌家夫妇一直生活得顺风顺水,该赚的钱必定到手,偶尔有点损失,也是不足挂齿。而自从美国对日本宣战之后,世界战局渐渐发生变化,及至到了战争后期,空袭几乎便是停止,胜利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虽然胜利也许就在眼前,也许还要再过几年,不过小海棠和凌云志闲来无事,便开始筹划起了返乡之后的生活。结果不筹划还好,一筹划小海棠就带了气:“将来回了天津,你是不是还要去找那三个老狐狸精?”
凌云志很为难地看着她笑,自己觉着没法回答。
小海棠看他装聋作哑,越发愤慨:“姓凌的,你自己摸着心窝想一想,这八年来是谁护着你养着你?当年咱们从天津往南跑时,全怪你把一箱子金银丢在了湖南,害得我们到了重庆之后穷得要吃屎。现在日子好起来了,你也人模狗样地打扮起来了,不念我的好处,反倒惦记着天津那三个臭娘们儿——你还有良心吗?”
关孟纲盯着她瞧,表情始终像是微笑,是一了百了、再无牵挂的模样。他这一辈子不算亏,虽说是苦出身,可是兵也当了,钱也挣了,在天津卫做过师长,到了重庆也是富豪。威风耍足了,钱也花足了,就是想娶小海棠,没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