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露生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回是把龙相安抚住了。
在龙宅内的一处小荒园子里,露生果然看到了几条鱼。
这鱼是黑不溜秋的半大鱼,怡然自得地游在一口大破缸里,似乎连被吃的资格都不大具有,然而已经是龙相和丫丫的宠物。龙家的人显然认准了龙相真是龙子,有遭天妒的危险,所以院子里连只小猫小狗都不肯放,生怕它们的爪牙会伤了少爷。
“这没什么好看的。”露生实话实说地告诉了他们,“我二娘养过一大缸金鱼,有红的,也有白的,尾巴这么长,两个大鼓泡眼,那才叫好看呢。以后有机会了,我买给你们。”
龙相和丫丫听了这话,一起手扒着缸沿抬头看他。两人的神情都有些茫然,是很稚弱的孩子相,傻乎乎的,眼巴巴的。在露生的眼中,这一刻,他们忽然无比可怜可爱,统一全成了秀龄。
一股酸楚的热气冲上了露生的眼睛,他先把丫丫拉了过来,又把龙相也拉了过来。张开嘴呼出一口气,他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对着他们两个笑了一下,“哎,我给你们当先生吧。我认识好些字,报纸我全能看懂,我还会写信呢!”
露生说到做到,领着龙相和丫丫回了他们所居住的院子里。他自己没有底气开口,便支使龙相去向黄妈要笔要墨。黄妈颠着两只小脚,忙忙碌碌地将笔墨纸砚全搬到了堂屋里,同时又叮嘱龙相:“乖少爷,只许你在这纸上画,可不能把墨往墙上抹啊!”
十岁的龙相和一切半大不大的男孩子一样,对于长辈的唠叨不屑一顾。黄妈见他带听不听的不理睬自己,便又吩咐丫丫:“你看着少爷,别让他胡闹,听见没有?”
丫丫站在方桌前,只要不挨打挨骂,她就总是笑呵呵地豁着牙,“不是画画,是写字。大哥哥念过书,要教少爷写字呢。”
黄妈惊讶地看了露生一眼,脸上倒是有了笑模样,“哟,那是好事儿呀。”
往龙相身边走了一步,黄妈显然是想再嘱咐少爷几句。然而少爷是个龙脑袋驴脾气的种,她还没开口,他先不耐烦了,“你走,不听你说话!”
黄妈听了这话,毫无意见,立刻乖乖撤退,临走前还把茶水点心都预备齐了。而露生拉过椅子摆好了,让龙相和丫丫围着方桌坐下。
独自守着一个桌角,露生站在二人面前,低头问道:“龙相,你都会写什么字?会的我就不教了。”
龙相单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对他笑,“我只会写我的名字。”说着他伸出手指头在茶碗里蘸了水,开始在桌面上大开大合地写字:龙——相——
没等他写完最后一笔,露生已经握住了他的手,“不用写了,我知道你会。丫丫呢?”
丫丫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自己也算是大哥哥的学生之一。受惊似的挺直了腰板,她一本正经地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于是露生伸手一指她,摆出大学长的架子侃侃说道:“现在是文明的时代,和过去不一样了。女子也得受教育,受了教育还能去做事做官呢。”说到这里,他看了两个学生一眼。龙相正对着他眨巴眼睛,丫丫则是张着嘴。总而言之,二人都听呆了。
露生有点得意,继续说道:“丫丫连个学名都没有,难道将来长大了,也还是叫丫丫?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他手摸着下巴,做了个沉吟的姿态,同时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一个字:“秀……”
下一秒,龙相忽然扯着大嗓门抢道:“鹅!小名叫鸭,大名叫鹅,正好!”
丫丫立刻红了脸,拨浪鼓似的拼命摇头,“我不叫鹅,鹅不好听。”
露生扯过一张白纸,又抄起毛笔,蘸着现成的浓墨写下了两个大字:秀娥。
平心而论,这两个字宛如大汉一般伸胳膊甩腿,越写越大,着实不算好字。然而放在龙相和丫丫眼里,就是了不得的成绩了。露生趁着龙相没有发表见解,先他一步做了决定,“叫秀娥吧。不是嘎嘎叫的鹅,是嫦娥的娥。”
丫丫睁着大眼睛想了想,随即点了头,“好!”紧接着她转向龙相,很谨慎地小声问:“好不好?”
龙相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个爆栗,“好个屁,你就是嘎嘎叫的鹅。”
露生当即呵斥了龙相一声,然后趁着龙相没闹脾气,他立刻摊开一张信纸,横平竖直地写起了大字。
露生发现龙相很聪明,甭管一个字的笔画有多么复杂,他看一眼就能照葫芦画瓢地写下来。写下来之后就不再看了,露生让他再写一遍,他嫌烦,也不肯写了。
此言一出,露生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回是把龙相安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