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姐?——他想——龙叔叔的妻子年纪很大?
这个问题目前自然是不便于问的。而陈妈对于龙相毫无兴趣,并且不确定自己发没发过疹子,所以不肯冒险进房;黄妈听闻少爷还没有醒,则是在院子里就提前嚎了起来。露生站在两个老妈子之间,忽然感觉周围的众人都是愚不可及,都是十分可厌。他简直想用一床毯子把龙相和丫丫全兜起来,带着他们两个浪迹天涯,走到一个山清水秀的新地方去。
黄妈嚎了一顿,嚎得发昏,需要三个小丫头伺候她一个。露生倒是宁愿她发昏,她昏了,院内院外倒是还能更清静一点。
丫丫垂头坐在床边,长久地不言语。露生回了来,强打精神地要开个玩笑,“这回可是老实了。连着这么多天没打人没骂人,这也算是破天荒头一遭。”
话音落下,丫丫没笑,他自己也无论如何笑不出来。也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扭头对龙相说话,语气是强打精神的轻松和蔼,“少爷,睡够了就醒醒吧。你醒了,我给你读故事听,给你读个好的。我给你念书,你给我们唱首歌。爱唱什么唱什么,大不了我俩把耳朵堵上,行不行?”
说完这话,他把手指探进龙相凌乱的短发中,摸索着捏住了他那藏在头皮下的小疙瘩。旁人发麻疹,再厉害些也不至于让他这样怕,因为麻疹毕竟不是必死的疾病。他很小的时候就出过疹子,糊里糊涂地痊愈了,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没有印象;丫丫也一样——据黄妈说,丫丫当时无非是躺了几天而已。几天一过,疹子一退,自己就好了。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了龙家上下的影响,虽然理智上不肯承认,可心中也渐渐怀疑龙相的确不是凡人。至少,凡人身上通行的法则,放在他身上,也许会行不通。平常的半大小子是不会死在麻疹上的,可他到底算不算是个“平常的半大小子”呢?
露生想到这里,忍无可忍地闭了眼睛垂下了头。自从他和龙相相识,六年多了,龙相就一直在折磨他,不是让他疼,就是让他怕。现在更混蛋了,竟然要拿死亡吓唬他了。死亡之前还故意乖乖地连躺好几天,做个安静的好样子,让人忘了他平时有多么讨人嫌。
落水狗一样一甩脑袋,露生硬把“死”字甩了出去。然后睁开眼睛望向丫丫,他像看一朵花、看一株草一样,心里空了一下。
空了一下,也静了一下。他想自己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迟早,是要离开龙相的。
这天夜里,龙相悠悠地醒了。
他这几天并不纯粹是沉睡,但是半睡半醒,昏昏沉沉。旁人看在眼里,就全当他是一睡不醒。此刻他感觉心里稍微清楚些了,糊了眵目糊的眼皮忽闪忽闪地颤抖着,便也随着他的心意慢慢睁开了。
睁开眼后,他缓缓地扭过头,第一眼看到了丫丫。
丫丫端坐在床边的大椅子上,正直了眼睛望着他发呆。冷不丁地和他对视了片刻,丫丫先是一点一点地圆睁了二目,随即轻声唤道:“少爷?”
龙相哼不出声音,于是就又一扇睫毛。他想和丫丫说句话,还想转动眼珠找露生,然而丫丫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两只脚猛地向地面上一跺,丫丫高蹿起来,声音比人蹿得更高,“大哥哥!婶婶!来人啊,少爷醒啦!”
喊完这一嗓子,她转向龙相,两只手蜷在胸前攥了拳头,非常兴奋,非常紧张,像是预备着要打谁一拳。院子里响起了扑通扑通的脚步声,先冲进来的人是露生。露生方才正在洗脸提神,此刻进门时手里还托着一把水淋淋的冷毛巾。黄妈摇晃着一身胖肉,调动着两只小脚,张牙舞爪地也撞进了门。奔到床边一看龙相真睁了眼睛,黄妈一拍床沿,开始喜极而泣,“我的儿呀!我的大少爷呀!”
黄妈把手伸进被窝里,上上下下地将龙相摸了一遍——摸他身上热不热,有没有汗。十几岁的小子,对于老妈妈们自然是不大耐烦,尤其这老妈妈又是嘴碎事多的黄妈。龙相从鼻子里哼出很粗很重的一声,意思是不让黄妈研究自己。而黄妈立刻领会圣意,半点不敢违逆,立刻退出去给这条龙宝贝儿准备吃喝去了。
黄妈一走,屋子里立时空旷清静了些许。露生忘了放下毛巾,在床边俯下身笑问:“刚醒就闹脾气呀?”
龙相张开嘴,嘶嘶嘶地说了一句话,有气无声,令人无法揣测。丫丫走到他面前,也手扶膝盖弯下腰,“少爷,你别急,养两天你就好啦。我和大哥哥哪儿也不去,专门陪着你。”龙相盯着她,嘶嘶嘶地又开了口。
怎么是姐?——他想——龙叔叔的妻子年纪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