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得太痛快了,痛快得简直失了庄重和诚意。露生直视着他的眼睛,加重语气又道:“龙相,这对我来讲,是很重要的事情。你别答应得这样快,想一想,想一想再回答我。”
龙相坐起身,扳着脚丫子盘起了腿,“不用想,我答应了。别说这个什么满树才,就是将来又有别人欺负你了,你来告诉我,我一样宰了他给你出气。”
露生一推他的肩膀,让他转身面对自己,“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龙相抬眼正视他,满头短发睡乱了,以那两枚龙角为中心,兵分两路地支出了两撮毛,乍一看像是长了猫耳朵,“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对我好,我当然也要对你好。”
露生垂下眼帘,浅浅地笑了一下。他不惊喜,因为知道自己在龙相心中应该具有这样的分量。然而还是很安慰,像是父亲面对儿子,不求父随子贵,只要儿子肯讲一句有良心的好话,父亲就能心满意足。龙相这个小畜生,自己给他剪指甲,结果他挠出自己的血。别说自己,即便是他的亲爹死了,也没见他私底下多掉一滴眼泪。这么个冷血暴戾的人,能知道“你对我好,我当然也要对你好”,露生觉得这就够了,自己别无所求了。
“一会儿还出不出门了?”他问龙相。
龙相向后一仰,躺回了床上,“出去,不用你跟着,你在家待着吧。”
露生看他像是又要睡,便打算离去。可在他要起未起之时,龙相忽然开口,“我该结婚了。”
此言一出,房内瞬时一片寂静。露生盯着龙相,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开口问道:“结婚?”
然后他下意识地不问人选,只说:“不行,龙叔叔去年刚没,纵是现在不讲守孝三年那些老规矩了,可一年总是要守的。结婚的话,过了秋天再提还差不多。”
龙相懒洋洋地答道:“我不管那些。反正都是一家的人,也没什么可准备的,说办就办了。”
露生一眼不眨地望着他,预感到了不妙,“你想娶谁?”
“丫丫呗!还能有谁?你是个男的,我总不会娶你吧?”
露生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不行。丫丫虽然是个丫头的身份,可从小和咱们一起长大,和妹妹是一样的。就凭这一点,你也不能让她给你当小老婆。”
龙相惊讶地扭脸看向他,“我没说让丫丫做小呀。”
“不做小?你是说——”
龙相又坐了起来,伸了腿要下床,“明媒正娶,当少奶奶。”
露生起身攥住他的脚踝向上一搡,把他掀回了床上,“你——你发什么疯?你俩不般配!”
龙相一个鲤鱼打挺重新坐直了身体,做了个愕然的表情,“为什么?哪里不般配?年纪?我只比她大了两岁,大两岁还叫大?相貌?你不是说咱们三个人里,顶数我最漂亮吗?家世?我是少爷,她是丫头,嫁我算她走了鸿运,她绝不应该委屈。还有什么?”他向上一仰脸,翻着白眼苦思冥想了片刻,随即一拍巴掌,继续说道:“噢,对了,感情!感情也没什么可说的,难道你们不喜欢我?”
露生是个理智的人,当然不敢说出“不喜欢”三个字。况且用“不喜欢”三个字来形容他和丫丫对龙相的感情,也着实是不甚准确。与其说是不喜欢,莫不如说是对他有些生畏,但为了安全起见,“生畏”二字,他也不打算说。
心思飞快地转动着,露生又开了口。这一回他的语速很慢,是字斟句酌,边想边说,“龙相,你听我说,婚姻乃是人生大事,并不是可以由着性子随便来的。我有时候给你读一些杂志上的爱情故事,那上面的男女一旦发生了感情,便要想方设法地结合,听着很美好,但故事是故事,生活是生活,并不是一回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做文章一样,暗暗地另起了一段,“特别是,你和寻常的青年还不一样。寻常的青年,找个情投意合的伴侣,也就足矣;可你是有大志向的人,你若是娶妻,那单是情投意合还不够,还应当有其它的——其它的——”
露生打了结巴,因为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措辞才好。片刻的犹豫之后,他索性换了直截了当的说法,“龙相,我觉得你若要娶妻,就该娶一位某将军或者某总长家里的小姐。联姻的意思你懂不懂?就是你结一次婚,不止是要娶一个女子回来,还要和这女子的家庭结成同盟,她的家庭要能够帮助你往上走。而且将来你免不了要和种种人物交际,你的太太在这一方面也要能助你一臂之力,替你争面子,帮你交朋友。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