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一点头,“可以这样说。”
露生又道:“我小时候——小时候去过北京,现在隔了很多年,不知道北京有没有大变化。”
艾琳想了想,然后答道:“我是一直住在那里的,大概是看惯了的缘故,即便是有了变化,我也不大留意。说起来,我并不认为北京有趣,如果不是家父总要求我留在家里,我一定早搬到天津去了。”说到这里,她对着露生一耸肩膀,“我是不喜欢安定的,只要有旅行的机会,就一定要走一趟。这一次到太原看望姑母,本来是家姐的责任,并不需要我去,但是我想那地方是我没有见过的,总要看一看才没有遗憾。”
露生这才想起来,这趟火车是从太原开过来的。
“那么,太原怎么样?”
艾琳又一耸肩膀,像个西洋男孩子,“没有什么意思,姑母似乎也并不欢迎我。”
露生来了兴趣,“为什么?”
艾琳先是无言地一摊双手,随即对着露生答道:“大概是因为我的相貌吧!”
说完这话,她对露生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苦笑表情。苦笑是轻描淡写的表象,露生看得出来,在那苦笑下面,她其实有种居高临下式的无所谓。对于自己那中西合璧的相貌,她显然并不自惭。
两人又相对着沉默了片刻,最后艾琳转动眼珠盯住了他,唤道:“密斯特白。”
露生立刻望向了她。
艾琳一皱眉毛一抿嘴唇,含嗔带笑地说道:“我一直在等待你安慰我,夸奖我相貌美丽。别人听了我上面那句话,没有一个不是这样做的。”
露生哑然失笑,“很抱歉,我是个土包子。在我家乡那里,如果当着陌生姑娘的面夸她漂亮,很有被当成登徒子的危险,所以我没敢贸然地赞美您。”
艾琳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齿,“土包子不会承认自己是土包子。”
露生扭头望了望窗外一闪而过的荒凉风景,“这一段旅途会有二十个小时之久,您慢慢看我究竟是不是土包子吧。”
紧接着他转向艾琳,压低声音说道:“等到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劳您提前教我怎样付小账。这是我第一次进餐车。”
艾琳一晃手里的小皮包,“这一次我请客,给你做一次示范。”
露生立刻摆手摇头,然而艾琳笑道:“如果我们晚上还能够再会面的话,那么晚餐可以由你做东。”
此言一出,露生便不再坚持了。
两人在餐车坐到了下午时分,各自分开。原来这艾琳买的是包房车票,比头等车票更高一级。及至到了晚餐时间,露生直接前往包房车厢,按照号码找到了艾琳。
艾琳说自己是独自一人,其实这话未必然,因为包房里分明还有个小老妈子。这小老妈子显然不知道自己不算人,勤勤恳恳地伺候着艾琳。半个下午不见,艾琳已经将水红色连衣裙换成了一身银杏色旗袍,照旧露着白胳膊白腿,又将一头乌黑的卷发绾成了高高的发髻。看见露生来了,她先是露齿一笑,笑过之后立刻正了正脸色,仿佛笑后悔了似的。
露生和这位摩登小姐吃了一顿丰盛晚餐,自觉着长了不少见识。客观地讲,艾琳的确是位美人。露生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位潇洒的美人,应该存有几分惶恐和爱慕的情绪才对,然而一边吃一边检讨内心,他发现自己对她爱慕与否姑且不提,起码是绝对不惶恐。他很坦白地向艾琳请教菜单内容,十分自然地和艾琳商量着点菜,甚至在艾琳痛饮了三杯红葡萄酒后,他一时忘形,宛如大哥哥附体一般,直接告诉她:“不要喝了,实在想喝可以喝汽水。”
话一出口,他忽然感觉自己有点不太客气,然而艾琳乖乖推开了面前的半杯红酒,随即笑眯眯地望着露生,像个自以为很听话的小女孩子,在等待大人的夸奖。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笑得双目弯弯之时,浓黑睫毛卷翘着,越发衬得灰眼珠纯净透明,宛如琉璃。
露生见惯了美丽的面孔,故而此刻并不感觉惊艳,只是一时间不那么想念龙相和丫丫了。因为外面的世界给了他一张笑脸,让他骤然觉出了可亲。
凌晨时分,火车抵达了北京的西车站。
在此之前,露生一直坐在艾琳的包房里,和她谈些闲话。艾琳还借给了他一本小说,让他看着解闷。及至看到火车即将到站了,露生起身要走,艾琳连忙问道:“你到北京之后住在哪里?也许等你办完了公务,我可以做向导,和你到处走走看看。”
艾琳一点头,“可以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