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弯腰拿起了小皮包,转身向门口走了几步。临出门前却是回头又道:“大哥哥,我不要钱,有了钱我也没地方藏。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自己知道小心。他我是天天能看见的,可我没法天天看见你,你多保重。我知道你好好的,我就不惦念了。”
露生只一点头,看她这是往火坑里回。然而是守着个暴君似的丈夫好,还是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好,他真没办法替丫丫拿主意。一切总要等他复仇完毕才有定论。如果满树才真死了,而他又还活着,他会替丫丫做主。不管她愿不愿意,他拐也要把她拐出来。一个没主意的小丫头片子,她懂什么好坏?
丫丫回了她在天津的家。路途太短了,她好像在汽车里还没坐稳,陈有庆就已经从外面给她拉开了车门。她并没有真去投奔露生的打算,可是方才那半个小时的静默相拥真是好。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好”过了。抬眼再看院内的景致,也能看出草绿花红,天空蓝得如大海,太阳光芒万丈。忽然停住脚步仰起了脸,她手搭凉棚往上看,一张脸红红的带着潮意,她像一株从土壤里吸饱了水分的花草,无知无觉地恢复了一点生机。
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楼内客厅,丫丫迎面看到了龙相。龙相正歪在沙发上抽香烟,忽然见她早早回来了,便连忙起身迎到她面前,“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中暑了?”
丫丫看他摸向自己的那只手还夹着香烟,因为怕他没轻没重地烫了自己,所以下意识地向后一躲,“没有,我是让太阳晒的。刚才我等到大哥哥了。”
龙相立刻来了精神,“怎么样?他撵没撵你?”
丫丫答道:“没有。”
龙相紧接着又问:“那他回不回来?”
丫丫摇了摇头,“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回。”
龙相把夹在指间的烟卷送到口中狠吸了一口,像没听明白似的,微微俯身去看丫丫的眼睛,“不肯回?你把话说明白了吗?是不是你嘴笨,没说好,他才不肯回来的?”
丫丫顶怕他拿着香烟或者利刃在自己面前比比画画地说话,所以不动声色地又退了一步,“我说明白了,可大哥哥这回铁了心。我还想再劝劝他,可说多了他就不高兴,还开了门让我走。”
话音落下,龙相猛然爆发了一声狮子吼,“笨死!”
她一闭眼,被龙相喷了满脸唾沫星子。而龙相吼完一声,意犹未尽,果然伸了手开始对丫丫指指点点,“他完全不听我说话,我没办法;可你都和他搭上话了,怎么还不能把他哄回来?”双手叉腰逼近了一步,他露出了狰狞面目,“我看你是故意的!故意给我捣乱!故意不让他回来!当初他就总护着你,当初你对他就比对我好!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我,让他回到我身边,你心疼了——”夹着香烟的手又挥到了丫丫面前,“你们两个串通一气,就是想活活地气死我!我死了,你们两个就得意了!”
丫丫见势不妙,扭身就逃。这回逃得挺及时,只在肩头上挨了一下子,这一下子还不重。头也不回地逃上二楼,她背靠墙壁站住了,竖起耳朵听楼下的动静。一口气提起来吊在胸口,直到她确定龙相不会追上来了,才被她重重地呼了出去。
丫丫一躲一天,直到晚上躲无可躲了,她才又和龙相见了面。
天气热,电扇开着也不顶用。丫丫穿着背心短裤,蹲在床上铺凉席;龙相刚洗了个澡,坐在床旁的硬木椅子上晾热汗。将一瓶洋酒拄在雪白的大腿上,他攥着酒瓶细长的脖子,隔一会儿就举瓶灌上一大口,也不要下酒菜,咕咚咕咚地干喝。
将个大枕头拍了拍放正了,丫丫开口道:“你上来睡吧,我去关电灯。纱窗和蚊香都不管用,开了灯就要招进蚊子来。”
龙相乖乖地起身爬上了床,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是丫丫正在轻手轻脚地下床关灯。把瓶底最后一口酒干了,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他摸索着把酒瓶放到了地上。
后脊梁起了凉风,是丫丫回到了床上,用蒲扇为他从头到脚地扇。他舒服了,开始喃喃地说话,声音响在静夜里,听着竟带了几分稚嫩,像个发育尚未完全的男孩子。
“哎,丫丫。”他的下巴陷在大枕头中,一双眼睛炯炯地向前看。尽管前方除了床头栏杆,再无其他。
丫丫伸手摸了摸他的脊梁,看他还有没有汗,“嗯?”
丫丫笑了,那笑容来得很安详,安详得几乎有了岁数,“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