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先生一边点烟一边走上山路,决定要和妹子好好谈谈。
唐安琪倒是没有对钱小姐多用心思——首先,他已经有狸子了;其次,他对钱小姐只存一片感激之心,绝无其它非分之想。把柜台里面仅有的几样商品摆放整齐,他听得外面有人高喊“挂球了”,就咕哝了骂了一句,然后拎起墙角一只帆布袋子,锁了店门向外走去。
路上行人渐渐增多,都是朝着防空洞的方向行进。唐安琪一路走的跳跳跃跃,超过旁人先进了洞子,抢占到一处有利位置坐了下来。把帆布袋子放在大腿上,他先从里面掏出水壶拧开喝了一口,然后再次把手插回袋内,摸摸索索的捏出一枚大蚕豆塞进了嘴里。
这次敌机来的迅猛,唐安琪不过嚼了三四枚蚕豆,便听得洞外传来了飞机马达声音,旱天雷似的由远及近席卷而过。洞内的人们习以为常,并不惊惶,本地的团丁还从洞口探出头去张望。
唐安琪吃的口干舌燥,仰头又灌了一口冷水。这回未等他把水吞咽下去,忽然一阵巨响传来,疾风夹着砂石就把洞口团丁拍进洞内去了。
洞内立刻变了气氛,众人都听出这是敌机投了炸弹,只是不知炸弹落在了哪里。唐安琪隐隐有些担心,不过这也不是个担心的事情。紧紧搂住胸前的帆布袋子,袋子里面除了蚕豆和水壶之外,还有几本账目,一捆钞票,以及两小瓶昂贵的雪花膏。
昏天暗地的不知过了多久,敌机终于彻底飞过,直奔重庆市区而去。唐安琪一边牵挂着奔波在外的戴黎民,一边站起身来向外走去。磕磕绊绊的走到半路,他远远就听得一阵嚎啕,放眼一望,山下平地上的集市已然化作一片废墟,他那家小小店铺自然也不能够幸免了。
唐安琪一路快跑,赶回店铺废墟之上,就见四面立着断壁残垣,几处青烟袅袅向上。隔壁馆子的老板一家比他走得更快,如今正在费力搬开瓦砾,抢救被褥家什;双方交谈几句,都是无可奈何。
唐安琪把帆布袋子斜挎起来,也开始蹲下去翻翻扒扒,不但扯出一床棉被,而且还捡出两只铁盆,以及完好无损的一罐子糖果。
剥开一颗硬糖含在口中,他坐在废墟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六神无主的叹了一口气。店铺里面的货物不多,钞票也大多存在银行里,所以损失倒也有限,可不管怎么说,家和店的确是忽然没了。
房东就住在附近的村庄里,可是唐安琪不敢贸然前去求援,因为不知道戴黎民何时回来。万一戴黎民到了家,一看房也坍塌了人也不见了,那岂不是要发慌?
唐安琪干不动力气活,所以也不能像隔壁家庭那样自力更生重建家园。天黑之前,他买了几个烧饼吃下去,然后披上棉被,靠着石头席地而坐,想要对付一夜。
唐安琪在废墟上迷糊了一夜,翌日天亮,戴黎民还是没有回来。
这回他真是稳不住神了,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手脚嘴唇都在哆嗦,扶着大石头站不起来。
他下意识的还抱着那一罐子糖果,朝阳光芒射到他的头上,刺得他简直睁不开眼。正是失神之际,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汽车喇叭。他充耳不闻的愣怔着,心跳似乎都暂时停止了。
于是钱小姐只好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来,在他身边弯下了腰:“唐先生,你怎么了?”
唐安琪慢慢的仰起脸面对了她:“狸子进城……没回来。”
钱小姐知道狸子就是他那位只管进货的兄弟。略微沉吟了一下,她见唐安琪面色惨白,便出言安慰道:“唐先生,听说市区轰炸的很厉害,如果长途汽车不通的话,狸——戴先生纵是想回,也回不来呀!”
这话虽然简单,却是让唐安琪恍然大悟——几十里地的距离,如果没有长途汽车的话,那狸子的确是回不来。
而钱小姐这时又道:“唐先生,我是特地邀你去我家里休息一天的。听说今日敌机还是要来,你看你这个样子……”
唐安琪气运丹田,颤巍巍的站起了身:“我……我还想留下来等等狸子……”
钱小姐抬手一指天空:“这样晴朗的天气,也许戴先生今天也不得回来呢。”
钱先生一提妹子就头疼,近来听说妹子常和一个开杂货铺的小商人亲近,他就动了心思——现在这个世道,是个买卖就能赚钱,杂货铺的老板定然要比普通的公务人员更富有。于是他按捺不住,亲自跑来验看了两次。可是话里话外的和唐安琪聊了一番,他却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异常的心思,提起自家妹子,那表情平静的就好像在说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