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学校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实在跑不动了,才迷迷糊糊沿着林荫道走了一段。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坐在他单车的后车座上,终于远远地等到了他的影子。他一走过来,我就突然从单车棚里蹦出来,趾高气扬地喊他的名字:「戴端阳!」他难得一个人落单,被我吓得猛一抬头。
我也怕,越是害怕,脑袋越是一片空白:「我搬出去了……」你来看看吗?
我想这么问,手却抖得厉害,还剩半句话要说,舌头怎么也不撸不直。就这样结结巴巴地耽搁了一会,端阳已经挪开了视线,掉头要走。
我连忙跑了两步,堵在他前面,伸长了手拦着,嘴里的话像糖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蹦出去:「你躲什么,怕别人知道你就会那点狗爬式?救人救得差点连命都赔进去,还跟我神气什么! 」去我家看看吧。
我生怕他走了,想去抓他的手腕,被他毫不客气地挡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地转向了我。
我愤愤不平地又去扯他的前襟,他这次没有挡。
「戴端阳!」
他的胸膛是温热的,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rou贴着rou。
我筋疲力尽,只知道拽紧了那一小块布料,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句让他消气的话:「别这么小心眼,你又不是真死了。」我正想讪讪地笑几声,突然被他猛推了一把。
我都懵了,站稳后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忽然炸开了一片血雾,我使劲摇了两下头,又摇了两下。
戴端阳明明已经走出老远了,突然又掉头回来,惊异不定地看着我:「钱宁!」我想抓住他,手却扑了个空。
脚下的水泥地突然变软了,怎么也站不住,我睁着眼睛,往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八章
醒来的时候,戴端阳正在给我掐人中。我想了半天,才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他看了下表:「没多久。」
我平躺了一会,等眼睛不花了,就自己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装在口袋里的房门钥匙和记着地址的纸条不翼而飞,周围不是马路,而是自己那间逼仄的小房。
戴端阳屏着呼吸在一旁看我,小声问:「钱宁,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脑袋还是有点迷糊,自己揉了揉。
戴端阳也把手放在我脑袋上,小心翼翼地揉了一会。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一下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了,讪讪地躲了过去,走到墙角,拿开水壶给他倒了杯水:「喝水吗?」端阳低低地回了句:「不渴。」
我背对着他,想了半天,拿起装满水的杯子,自己喝了个精光。
端阳又问了一次:「钱宁,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抹了抹嘴,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握紧了杯子,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从哪看出来的?」他也不说话,干等了一会,才听见了他放轻了声音:「你没上次那么沉了。」我失魂落魄地坐到板凳上,端阳试探着叫我:「钱宁?」我张了几次口,终于费力地挤出一句真话:「我没福气,戴、戴端阳,你跟不了我多久了。」戴端阳脸色忽然白了,过了一会,又变成一副毫不掩饰的怒容:「什么意思?」我心里烦得厉害,声音也大了些:「什么意思!咱们没几年了!时间一到,管你什么情分,你还不明白?就这么点日子,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你还跟我摆脸色,跟我闹,闹个屁!」戴端阳脸色铁青,乌黑的眼珠子里几乎能窜出火来,声音却越发柔声细语的:「什么时间一到?」我正在气头上,连珠炮似的冲他吼:「上回的事是我不够意思!你要有气,拿刀子捅我几刀,我不说二话!别一个一个暗地里使绊子,阴阳怪气的损我!」我这边在骂,那边也在不温不火的使软刀子:「钱宁,我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一边是啪啪啪啪的炒豌豆,一边是温水煮青蛙,一边是蜡银枪,一边是棉中针,只顾着撒自己的气,忘了对面心里疼不疼。
直到我骂不下去了,戴端阳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他铁青着脸问我:「还剩几年?」这句话我听懂了。
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我闷闷不乐地说:「还能有八、九年呢。过个八、九年,我都快三十了,你也腻了,我也腻了,正好散伙。」他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眼皮突然眨了几下,飞快地扭过脸去,把头仰得高高的,使劲瞪着天花板。
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六神无主地又挠了几下脑袋,走到窗前,把皱成咸菜的窗帘布一把扯拢了。
回过头,发现端阳还是侧着脸,就正对着他,有些发抖地把衬衣扣子解开了。
等他看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然后又硬着头皮挪开,龇牙咧嘴地挤出一个笑:「天气真热。」见他还是不动,我只好自己走过去,把皮带也扯下来:「别气了。」真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我在学校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实在跑不动了,才迷迷糊糊沿着林荫道走了一段。